第十五章 掌心的冰

一、雪地里的弃婴

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窗棂时，守林人老秦在伐木场的雪堆里发现了她。女婴裹着件褪色的红棉袄，小脸冻得发紫，却攥着半块冻硬的窝头，指节泛白。老秦解开棉袄把孩子揣进怀里，往林场小屋跑时，听见她在怀里发出小猫似的哼唧。

小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铸铁炉。老秦把孩子放在被窝里，往炉子里添了三块劈柴。火苗舔着炉壁时，他才发现女婴左手心有块冰——不是冻住的雪，是块晶莹剔透的冰疙瘩，嵌在肉里似的，怎么捂都不化。

“怪胎。”山下的猎户婆娘来看了，咂着嘴说，“这冰会吸人阳气，留不得。”老秦没说话，只是每天用自己的掌心捂着那冰，夜里就把孩子的手贴在炉壁上焐。冰没化，孩子却活了下来，他给她取名叫“盼儿”。

二、不化的冰

盼儿长到五岁，掌心的冰仍在。那冰随着她的手掌长大，像块贴身的玉，却总泛着寒气。她不能摸刚出锅的馒头，不能碰春天的花苗，连握笔写字，笔尖都会结层白霜。

“为啥我的手和别人不一样？”盼儿坐在门槛上，看着自己的左手发呆。老秦正在劈柴，斧头落在木头上发出闷响：“因为你是老天爷派来的，得守着点特别的东西。”

那年冬天，林场的电缆被暴雪压断了。零下三十度的夜里，小屋的炉子很快凉透。盼儿冻得缩成一团，却突然发现掌心的冰在发烫——不是灼人的热，是像暖阳晒过的石头那样，温温的。她把手贴在老秦冻得发僵的后背上，老人竟慢慢缓了过来。

“这冰……”老秦摸着她的手，眼眶发红。盼儿咯咯笑：“它知道爷爷冷。”

三、冰里的火

盼儿十六岁那年，林场来了批勘测队，说要在这里建水电站。老秦急得直拍大腿：“这林子是咱的命！”勘测队的人不理会，推土机很快碾过了第一片松树林。

夜里，盼儿偷偷跑到工地。她看着被推倒的树桩在雪地里淌着松脂，忽然觉得掌心的冰在刺痛。她伸出手，轻轻按在一台推土机的发动机上。第二天，那台机器再也启动不了——发动机里的机油，全冻成了冰块。

这事很快传开，有人说盼儿是妖怪，带着勘测队来抓她。老秦把她护在身后，被推搡着撞到了树桩上，额头淌出血来。盼儿看着爷爷的血滴在雪地里，掌心的冰突然“咔嚓”一声裂了缝。

她第一次主动伸出左手，不是去冻伤什么，而是按在老秦的伤口上。那冰顺着裂缝渗出寒气，却没让伤口结冰，反而让血慢慢止住了。更奇的是，被冰触过的地方，竟长出层薄薄的新皮。

“这冰不是来伤人的。”老秦握住她的手，掌心的冰贴着他的皮肤，传来久违的暖意，“是来教咱啥该护着，啥该放了。”

四、融冰

水电站最终没建成。因为勘测队发现，这片林子底下藏着条地下河，一旦动工，山下的村子会被淹。离开那天，队长找到盼儿，递给她一个保温杯：“小姑娘，谢谢你。要是机器没坏，我们真要干错事了。”

盼儿的冰仍在掌心，只是不再总发着寒气。她学会了用这冰：春天帮果农冻住害虫的卵，冬天给受伤的野兽止血。有人问她，这冰会不会有化掉的一天。

“化了才好呢。”盼儿坐在老秦的摇椅上，看着窗外的新苗，“冰化成水，能浇活树。就像心里的坎儿，过去了，才能长出新东西。”

老秦在旁边抽着旱烟，看着孙女的左手。那冰的裂缝里，似乎有嫩芽在往外钻。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雪夜，这孩子攥着窝头的样子——原来从一开始，她攥着的就不是冰，是不肯冻僵的念想。

就像这世间所有的特别，看似是负担，实则是让你在该坚守时，握得更紧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