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浓得像一盆刚磨好的豆浆,糊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苏满月从杂草堆里钻出来时,五脏六腑都在跟着打颤。地道里的霉味还黏在鼻尖,后脖颈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浑身骨头架子像是被拆开又胡乱拼了回去。
她蹲在地上咳了半天,唾沫星子带着血丝。伸手摸向后脑勺,一手黏糊糊的血,纱布不知什么时候蹭掉了。"呸。"她往旁边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扶着旁边一棵老槐树站起来。
这地方看着眼生,全是破败的矮房,墙皮剥落得像烂疮。正前方倒是有个像样点的院子,黑黢黢的大门虚掩着,门楣上"王记染坊"四个字被风雨吹打得只剩个模糊的影子。晨雾里飘着股怪味儿,像铁锈掺着烂菜叶,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腥气。
"什么鬼地方......"苏满月小声嘀咕,扶着墙根往染坊挪。鞋底不知什么时候扎了个钉子,一步一瘸的。她得先找个地方歇歇,捋捋到底发生了什么——妹妹还活着,成了北漠密探,来偷兵防图,然后救了她又把她扔下......
想得脑袋更疼了。她靠在染坊冰冷的门上喘粗气,忽听得身后传来极轻的"咔哒"一声。不是风声,不是老鼠声,是骨头摩擦的动静,就像有人悄悄握紧了拳头。
苏满月浑身汗毛"唰"地竖了起来。她没回头,左脚尖轻轻勾住身后一块松动的 bricks,眼角余光瞥见三道黑影正从雾里浮出来。玄色夜行衣,黑布蒙脸,手里短刀反着冷光,一步一响地踩着地上的碎石子过来。
是冲她来的。
"兵防图呢?"为首的刀疤脸掀开面罩,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左边缺了颗门牙,说话漏风,唾沫星子喷在苏满月脸上。
苏满月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北漠的人——逐月的人不会问这种话。她飞快往旁边一闪,原来站的地方"噌"地插进三枚飞镖,镖尖蓝汪汪的,看着就带毒。
"妈的!"刀疤脸骂了句脏话,挥挥手,另外两个黑衣人立刻围上来。
苏满月转身就往染坊里跑,慌不择路冲进个院子。地上全是碎瓦片和破布,脚底下一滑差点摔倒。身后刀疤脸的笑声像鬼叫:"小娘们还想跑?将军说了,抓住你重重有赏!"
将军?哪个将军?萧惊寒?还是......
没等她想明白,后脑勺突然一阵冷风。苏满月猛地矮身,短刀擦着头皮过去,"噗"地钉在后面的柱子上,整根柱子都在抖。她趁机抓起旁边一根晾布用的竹竿,回手就往身后人脸上捅。
"嗷!"那人惨叫一声捂住眼睛。苏满月顾不上看,转身就跑,结果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砰"地摔在个大染缸里。靛蓝色的臭水灌了她一嘴,呛得她肺都要炸了。
"抓住她!"刀疤脸的声音越来越近。
苏满月手忙脚乱地往外爬,刚爬出来就被人从身后揪住头发。她疼得眼前发黑,反手摸到发间的银簪,想也没想就往后刺——
"咻!"
一声锐响。揪着她头发的手突然松开了。苏满月跌在地上,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刚才抓她的那个黑衣人捂着脖子倒在地上,鲜血正从指缝往外冒,咕嘟咕嘟的像冒泡的温泉。
而他身后站着个灰衣人,脸上蒙着青布,手里一把弯刀还在滴血。
刀疤脸和另一个黑衣人瞬间僵住。灰衣人动都没动,就那么站着,可那眼神——苏满月打了个寒颤,像被狼盯上了似的。
"你是什么人?"刀疤脸声音发颤,握紧了手里的刀。
灰衣人没说话,突然动了。快得像阵风,苏满月只看到刀光一闪,另一个黑衣人就直挺挺倒下了,胸口一道血口子,深可见骨。
刀疤脸吓得脸都白了,转身就跑。灰衣人也不追,手腕一翻,弯刀脱手而出,"嗖"地飞过去,正插在刀疤脸腿弯上。
"啊——!"男人惨叫着摔倒在地,抱着腿满地打滚。
苏满月看着满地的血,胃里一阵翻腾。这灰衣人下手也太狠了,简直是杀人不眨眼。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脚底踩到个东西,低头一看,是颗被踩碎的夜明珠——刀疤脸他们掉的?
正想着,那灰衣人突然转过身来。青布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苏满月的呼吸一下子停住了。那双眼睛......太像了。像谁?像阿月?又不太像。比阿月的眼睛更深,更冷,像结了冰的湖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不是刚才黑衣人的拖沓脚步声,是......军靴!
灰衣人脸色一变,转身就要翻墙。苏满月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冲过去抓住他的袖子:"等等!"
灰衣人猛地回头,弯刀瞬间架在她脖子上。冰冷的刀锋贴着皮肤,苏满月能闻到刀身上淡淡的冷杉味。她一点也不怕,死死盯着灰衣人的眼睛:"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人喊声:"包围这里!别让刺客跑了!"
灰衣人眼神闪烁,突然抬手扯下面巾。苏满月倒抽一口冷气。那张脸——右半边像是用刀刻出来的,棱角分明,可左眼下方那点月牙形的红痣......她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指不住:"月......月牙印记......"
灰衣人瞳孔骤缩,突然举起刀。苏满月闭上眼,心想完了。可等了半天也没感觉到疼,倒是手心一热,多了个硬邦邦的东西。睁眼一看,是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个"月"字。
"将军有令,仔细搜查!"墙外传来士兵的喊声。
灰衣人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然后,他纵身一跃,踩着染缸跳上墙头,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雾里。苏满月攥着那半块玉佩,指节都快捏碎了——这玉佩,和当年娘分给她们姐妹的平安绳上的玉佩,一模一样!
"哐啷!"
染坊大门被踹开,一群士兵冲了进来,长矛指着苏满月的鼻子。为首的那个,一身玄甲,眉眼冷峻得像冰雕——不是萧惊寒是谁?
苏满月的心沉到了谷底。最不想见的人,偏偏这时候来了。她悄悄把玉佩塞进袖中,尽量让自己站稳。
萧惊寒的目光扫过地上三具尸体,最后落在苏满月身上。她浑身湿透,头发散乱,脸上又是血又是泥,狼狈得像只丧家犬。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受惊女子。
"苏姑娘,"萧惊寒的声音比寒冰还冷,"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满月刚要开口,就听见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士兵后面传来:"哟,这不是万花楼的苏姑娘吗?怎的大清早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苏满月浑身一僵,抬头看去。慕容瑾!他怎么也在这儿?还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手里摇着把折扇,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这下麻烦了。一个冷面将军,一个笑面狐狸,两个最难对付的人都来了。苏满月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刚才被灰衣人的刀架脖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萧惊寒皱了皱眉,显然也没想到慕容瑾会来。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盯着苏满月:"回答我的问题。"
苏满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脑中飞速运转。说被绑架?谁信?说迷路了?这种鬼地方?说来找妹妹?那北漠密探的事不就曝光了?
她眼珠一转,突然身子一软,往旁边倒去。萧惊寒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苏满月顺势靠在他怀里,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将军......我头疼......"
鼻尖萦绕着萧惊寒身上淡淡的松油味,混着血腥气和染坊的霉味,奇异地让人安心。她悄悄抬眼,看到慕容瑾的扇子停在了半空,眼神暗了暗。
萧惊寒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似乎想推开她,但最后只是沉声道:"带她回将军府。"
士兵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将军会这么做。慕容瑾笑了笑:"将军真是怜香惜玉。不过,这染坊命案......"
"本将军会处理。"萧惊寒打断他,抱起苏满月就往外走。
苏满月把头埋在他怀里,嘴角偷偷勾起一抹笑。暂时安全了。但她知道,这才只是开始。那个灰衣人是谁?为什么有和阿月一样的胎记?半块玉佩又是什么意思?还有兵防图......
她攥紧了袖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不管前路多凶险,她都得查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失而复得又神秘失踪的妹妹。
萧惊寒抱着她穿过晨雾弥漫的小巷,脚步声沉闷而有力。苏满月闭着眼,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这个男人,到底是敌是友?还有慕容瑾,他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