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物理实验室的百叶窗,在课桌上投下锯齿状的光斑。林小满盯着黑板上纠缠的电磁感应公式,感觉那些曲线像极了昨天江野画在笔记本上的吉他弦。后排传来陈雨桐用铅笔敲桌子的声音,伴随着压低的吐槽:"小满你看教导主任的地中海,在阳光下能当反光镜用了——物理老师是不是把'磁通量'写成'地中海通量'了?"
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边缘,物理老师推了推下滑的眼镜:"这道题请同学上来演示。"林小满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听见教导主任的声音从后门传来:"林小满,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走廊里的风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教导主任的皮鞋在瓷砖上敲出规律的鼓点。林小满攥紧物理笔记本,封面上"攻克电磁感应堡垒"的字迹被手心汗渍晕开。办公室门打开时,她看见江野正站在窗边,白衬衫领口歪着,手腕上的护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脚边放着个被没收的音箱。
"说说吧,"教导主任把搪瓷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昨天下午在图书馆后干什么了?有学生看见你爬树挂迷信物件。"他指节敲了敲桌角的许愿牌——正是林小满被风吹走的那块,此刻躺在金属文件筐里,红丝带沾着泥渍。
江野忽然开口:"她在帮我挂音乐社招新传单。"他往前半步,挡在林小满身前,"教导主任您说过,宣传方式可以创新。"阳光从他侧颈流过,在喉结处形成细小的阴影,林小满看见他护腕边缘的金属条轻轻蹭过办公桌沿,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教导主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落在江野脚边的音箱上:"创新?就是用这种低音炮震碎教学楼的玻璃?上周高三模拟考,有学生投诉说你们音乐社在排练厅搞地震演习。"他翻开桌上的文件夹,抽出张纸,"江野,你父亲昨天来学校了,说你已经两周没去医院了。"
空气瞬间凝固。江野的手指猛地攥紧,护腕金属条发出几不可闻的变形声。林小满看见他后颈的碎发微微颤抖,像被风吹动的琴弦。教导主任还在说着什么,关于"学业为重""家庭责任",但她的注意力全被江野垂在身侧的手吸引——那只昨天在笔记本上画电路图的手,此刻正用力到指节发白。
"知道了。"江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他弯腰捡起音箱,转身时撞掉了文件筐,许愿牌轻飘飘落在林小满脚边。她下意识地捡起来,指尖触到牌面背面自己画的波浪线,忽然想起昨晚江野说的"树在给天空写信"。
走出办公室时,上课铃刚好响起。江野走在前面,背影挺得笔直,却像根被拉紧的琴弦。林小满跟着他走到楼梯拐角,终于忍不住开口:"你......"
"别问。"江野打断她,声音里带着未散去的沙哑,"物理题不会的话,放学去琴房找我。"他顿了顿,从裤兜掏出颗薄荷糖扔给她,"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比法拉第笼的屏蔽效果还好。"
糖纸在掌心发出脆响,林小满望着他下楼梯的背影,白衬衫被穿堂风灌满,像面鼓起的帆。她忽然想起昨晚在琴房门口瞥见的场景——江野蹲在地上调试音箱,手腕护腕滑到小臂,露出道浅粉色的旧伤疤,形状很像吉他弦的压痕。
下午的自习课,林小满借口去音乐社送乐谱,溜出了教室。琴房在实验楼三楼,走廊尽头的窗户破了块玻璃,风穿过时发出呜咽声。她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拨弦声,不是《小幸运》的温柔旋律,而是充满棱角的扫弦,像在跟琴弦打架。
推开门时,江野正背对她站在窗前,吉他背带滑到肘部,琴弦上缠着的银杏叶已经碎成两半。他面前的谱架上没有乐谱,只有张摊开的医院缴费单,最下面一行"建议住院治疗"的字样被红笔圈了无数遍。
"你怎么来了?"他转过身,额角有汗珠滑落,滴在吉他面板的划痕上。林小满看见他左手食指指腹磨出了新的血泡,正是按和弦的位置。
"物理......"她举起手里的笔记本,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要问什么题。琴房里弥漫着松香和灰尘的味道,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音箱,其中一个侧面用马克笔写着"野火烧不尽",后面跟着个潦草的笑脸。
江野放下吉他,走到饮水机旁接水,玻璃杯碰到水龙头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爸以前是音乐老师。"他忽然说,声音比在办公室时柔和了些,"在乡下中学教了二十年,后来学校合并,他就......"他没说下去,只是望着窗外的梧桐树,"他总说,音符是不会生锈的,不像琴弦。"
林小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昨天挂许愿牌的那棵梧桐,有片叶子正被风吹得不停翻转,银白色的背面时隐时现。她想起教导主任说的"两周没去医院",想起江野护腕下的伤疤,忽然明白那些被他锁进琴盒的不仅仅是吉他。
"其实我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妈在市医院住院,抑郁症。"这句话像颗被捂了很久的糖果,终于在掌心化开,带着微苦的甜味。江野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种了然的平静,像早就知道这个秘密。
"所以你才想物理及格?"他问,拿起桌上的绷带开始缠手指,"想让她高兴点?"
林小满点点头,鼻尖忽然有些发酸。她想起每次拿着成绩单去医院,母亲强撑着笑容说"我们小满最聪明"的样子,那些话像未拆封的诊断书,被她小心藏在作业本里。
江野没再说话,只是从琴盒里拿出个铁盒,里面装着各种型号的吉他弦。"这个给你。"他挑出根最细的E弦,"物理里的细线模型,其实和吉他弦振动原理一样。"他把琴弦递给她,金属丝冰凉光滑,在掌心泛着银光。
就在这时,教导主任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江野!又在搞这些靡靡之音......"门被猛地推开,教导主任看见林小满手里的琴弦,眉头皱得更紧,"你们俩......"
江野忽然上前一步,将林小满护在身后,同时把那根吉他弦塞进她校服口袋。"教导主任,"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音乐社需要新成员,林小满报名了。"
林小满惊得差点咬到舌头。教导主任的目光在她空空如也的物理笔记本和江野缠满绷带的手指间转了两圈,最后重重哼了一声:"下周一把报名表交上来!再让我听见这种噪音,就把你们的琴全扔到垃圾桶里!"
脚步声远去后,琴房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江野松开护在林小满身前的手,指尖的绷带蹭到她的衣袖。"抱歉,"他低声说,"没经过你同意......"
"没关系。"林小满打断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根吉他弦,金属丝在掌心弯成温柔的弧度,"其实......我一直想学点什么。"她想起母亲住院前,曾指着电视上的钢琴家说"我们小满手指这么长,肯定适合弹琴",那些话像被遗忘的琴弦,此刻忽然在记忆里轻轻震颤。
江野看着她,眼里的疲惫似乎淡了些,嘴角勾起个极浅的笑。"那先从认弦开始吧。"他拿起自己的吉他,调了调弦,清脆的音符在琴房里散开,"这是E弦,最细的那根,就像物理里最基础的公式,看起来简单,却能撑起整个体系。"
窗外的风又起了,这次带来了隔壁教室的读书声。林小满看着江野调弦的手指,绷带缝隙里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深褐色。她忽然想起他说的"音符不会生锈",于是把那根吉他弦小心翼翼地放进物理笔记本,夹在"电磁感应"那一页,金属丝在阳光下闪了闪,像一枚崭新的书签。
而在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江野的父亲正拿着缴费单发呆,单子最下面一行用铅笔写着:"小野的琴弦该换了,上次说新出的镀膜款不容易生锈。"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到玻璃上,留下短暂的银色影子,像谁匆匆写下又擦去的音符。
琴房里,江野弹起一段简单的旋律,林小满跟着哼了起来,跑调的声音混着吉他声,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轻轻回荡。她不知道这个决定会让她卷入怎样的风波,只知道此刻掌心的吉他弦还带着江野的温度,而窗外的梧桐树,正把最新的"信",用风的邮戳,寄向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