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路上,端妃娘娘走的端庄且迟缓。
迎着寒风,脸颊吹出两团红晕。
倒是为长年因病苍白的脸,吹出几分气色来。
偶尔四目张望时不时地打量着周围的一砖一瓦。
连长在石砖缝里的小白花,都瞧着格外可人。
她有些遗憾,对自己,亦或是对这个世间。
可惜了,这一世只为了一个男人团团转。
辜负了这大好河山,千里美景。
实是令人扼腕叹息。
她哪里是愚昧蠢笨的人。
这些年,这些事,这些人。
就仿佛唱了一场大戏。
都是戏中人,唱的爱恨嗔痴。
旁人看不懂,只是笑,笑这是出好戏。
殊不知,戏中人,观戏客。
都是落花尘泥,早已命定。
万般争,终是空,皆是空。
想当初,自己也只是想争一争。
虽与华妃一般无二,都是出自将门虎女。
可她有她自己的傲气。
不同于华妃三言两语的哄骗就能掏心掏肺。
她原是瞧不上做妾的。
天下好儿郎何其多,人中龙凤又不在少数。
以她的品貌家世,才学教养。
京中世家子弟,任她挑。
可老天爷偏爱捉弄人。
偏偏那日元宵灯会,让她惊鸿一瞥。
再难相忘。
灯火阑珊处的少年郎,意气风发,飒爽英姿。
侃侃而谈间尽是家国天下。
细品下,便知他心中宏图大志皆不是纸上谈兵。
他唤她,他留她,与她谈天说地,闲古论今。
可自那日后,再未见过他。
后来圣旨下诏,她也碾灭了那点念想。
心想着既不能抗旨不尊。
做个相敬如宾的夫妻,大抵也不什么难事。
过了礼,入了洞房,才知夫君就是那少年郎。
如何能不欢喜?
她磨灭了那点子傲气,守着四四方方的小院。
学着温良贤淑,学着棋艺鉴茶。
疏解苦闷,玲珑剔透,妙语连珠。
渐渐的,成了王爷的知心人。
原是不想要那么多的。
直到后来世兰也入了府。
她才明白知心人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她守着那院子孤伶伶的院子,等啊等。
从朝阳等到日暮黄昏,从芒种等到冬至。
花开了败,败了再开。
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的少年郎。
可她的少年郎脸上总是覆着一层郁气。
直到一日酒醉过后,才听他哭着诉说缘由。
他说他怕,他怕年羹尧势大。
他说他怕,他怕世兰生下孩子后被扶持上位。
他说他怕,他怕这江山倾覆,易名改姓。
他说他怕,他怕百姓受苦,社稷遭殃。
她听懂了,少年郎还是那个少年郎。
只是君王的制衡之术,让他寸步难行。
她心疼啊,皱皱眉都心疼。
于是她主动开口相助。
从那以后,成为了他的棋。
现在想来,怕也是一场戏。
戏中人哪里知这是戏。
掩耳盗铃得多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世兰是个好孩子。
或许原先是的,只不过被她亲手掐死了。
她一点一点接近世兰。
蚕食她的意志,谋取她的信任。
她骗自己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黎民百姓。
直至那一日,世兰毫不犹豫的喝下那碗安胎药。
她眼睁睁地瞧着,心口突地揪疼。
她终究手里不再干净,沾了鲜血,害惨了世兰。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世兰有多期盼那个孩儿。
可她还是做下这般诛心的事。
为了她的少年郎。
是啊,世兰说的没错。
她怨不得,哪怕被灌红花,她也怨不得。
因为承了这虚名,便再也不配说“无辜”二字。
回到宫里,她颤巍巍地打开两口红漆木箱。
一口箱里装着孩子的小衣,满满当当。
一口箱里装着信纸,寥寥数张。
一边是她的罪,一边是她的孽。
她展开信纸,默默念着,泪水涟涟。
月宾啊,你最近可还好?
朕时时感怀你的恩德,片刻不敢忘。
偌大皇宫,登顶之寒,只觉寂寥朕知你怨恨,且再等等,定为你报仇雪恨。
到那时,春暖花开,朕与你一同赏四时美景。
她的少年郎文采还是这么好。
字字珠玑,感人肺腑。
竟能把她圈在这里十数年。
一张张信纸,被投入火盆中,焚烧殆尽。
她逃不了了,她心知肚明。
端起一旁早已为她备好的上路药。
一饮而尽。
冲着那眼生的小太监嘱咐了句:
回去告诉皇上,就说……
若有来世,相见如陌,不要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