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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是被手机震动惊醒的。
凌晨四点,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心脏骤停——医院。
"江小姐吗?季念病人出现术后并发症,家属联系不上,紧急联系人留的是您电话。"护士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尖锐地扎进江言耳朵。
她套上衣服冲出公寓时,楼道声控灯坏了一路。冷风灌进风衣领口,江言裹紧外套,打车软件迟迟没人接单。手机地图显示中心医院距离二十公里,她站在路边焦躁地跺脚,高跟鞋跟在水泥地面敲出凌乱节奏。
"上车。"黑色宾利悄无声息滑到面前,车窗降下,季深助理面无表情看着她。后座空着,弥漫着淡淡烟草味和消毒水气息的混合体。
江言拉开车门的动作顿住了。"季总呢?"
"董事会紧急会议。"助理目视前方,"季总嘱咐您一接到电话就联系他,但您手机一直无法接通。"
手机信号栏果然空荡荡。江言攥着发烫的手机缩进角落,宾利平稳加速,窗外霓虹模糊成彩色光带。她闭着眼,脑海里全是ICU里那只插满管子的细瘦手臂——和多年前那个扒着季深裤腿,奶声奶气喊她"嫂子"的小丫头完全重叠。
"季念对头孢类也过敏。"江言突然开口,声音干涩,"大二那年她感冒发烧,季深背着她跑了三家医院,后来医生换了克林霉素才退烧。"
助理方向盘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您记得真清楚。"
"你们季总没告诉过你?"江言扯了扯嘴角,"当年他妹妹半夜急性阑尾炎,还是我背去的医院。那时候他在打工,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车内陷入沉默。江言望着窗外掠过的医院招牌,突然想起毕业前那个暴雨夜。她抱着纸箱站在宿舍楼下,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苦又涩。当时她不知道季深正在医院签他父亲的病危通知书,更不知道分手协议上每一笔都写满了他的绝望。
"江小姐,"助理语气难得松动,"季总这些年每到换季都犯哮喘,他对霉菌过敏,可他坚持买下城南那栋老别墅,说等重新翻修..."
"停车。"江言打断他。
宾利刚在急诊楼门口停下,江言就推门冲进雨幕。凌晨的医院走廊空旷寂静,消毒水味浓得呛人。她在护士站报出名字,年轻护士抬头看她的眼神带着同情:"病人刚转进抢救室,家属还没到吗?"
"我是她姐姐。"江言听见自己这么说,指尖冰凉。
抢救室红灯亮得刺眼。江言坐在长椅上,手机在掌心震动——季深的号码。她盯着屏幕直到自动挂断,又亮起,再挂断。第三次响起时,她用力按下接听键。
"你在哪?"季深声音嘶哑,背景有电梯运行的嗡鸣。
"抢救室外。"江言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护士说过敏性休克,差点没抢救过来。"
电话那头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接着是急促脚步声。江言靠在墙上,听着听筒里越来越近的喘息声,直到季深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
他领带歪在脖子上,衬衫湿了大半,黑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看见长椅上的江言,他脚步猛地顿住,眼底血丝蔓延开来。
"她怎么样?"季深冲过来抓住她手腕,指节用力得发白。熟悉的痛感让江言想起昨夜露台上的争执,想起五年前无数次这样被他攥着手腕穿过校园梧桐道。
"还在抢救。"江言想抽手,却被他越攥越紧。
"为什么不接电话?"季深声音发颤,眼睛猩红,"江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你现在害怕了?"江言笑出声,眼泪却先一步滑落,"当年丢下分手协议消失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会不会害怕?季深,你凭什么..."
"我以为念念没事了。"季深打断她,喉咙滚动着吞咽痛苦,"医生说手术很成功,董事会催着签约,我..."
"你的项目比你妹妹命重要?"江言甩开他的手,退后半步,"季深,这些年你一点没变。"
季深僵在原地,像被钉在走廊地砖上。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摘着口罩走出来:"哪位是家属?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还需要观察。"
江言跟着医生去办手续,再回来时季深已经不见了。长椅空荡荡的,只有一小团被揉皱的纸巾,上面沾着点点血迹——和她昨夜被玻璃杯碎片划破手指的位置一模一样。
手机在这时震动,盛世集团刘总的名字跳出来。江言深吸口气接起,还没开口就被对方爽朗的笑声淹没:"江总早啊!告诉你个好消息,城东项目我们决定和远航科技合作开发!季总亲自推荐的,说你们的技术方案最有创意..."
江言握着电话愣在原地。窗外雨停了,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进走廊,在地面画出明亮的光斑。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喂?江总还在听吗?"刘总在电话那头喊。
"在。"江言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签约?"
"随时都可以!"刘总热情洋溢,"季总说今天下午他亲自去远航拜访,顺便谈谈合作细节。对了江总,有个事儿挺有意思,季总为了让我们同意跟你们合作,把他公司的利润分成压到了最低点,简直是赔本赚吆喝啊..."
电话后面的内容江言没听清。她挂了电话,走到抢救室门口透过玻璃窗望进去。季念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护士正在调整输液袋,阳光洒在小姑娘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只安静的蝴蝶。
江言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周末,她和季深带着季念去游乐园。过山车俯冲的时候,季念吓得紧紧抱住她脖子,小奶音在耳边嚷嚷:"嫂子保护我!哥哥是胆小鬼!"当时季深站在下面,举着相机拍下她和小姑娘挤在一起的脸,笑得像个傻子。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条短信。
"我在医院楼下咖啡厅等你。有些事,必须跟你说清楚。"——季深。
江言站在原地犹豫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电梯下行键。
咖啡厅刚开门,空气中飘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季深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两杯美式。看见江言进来,他站起身,眼神复杂:"想喝什么?"
"不用了。"江言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抱在胸前,"说吧,什么事。"
季深推过来一杯咖啡:"加了两勺糖,你以前最喜欢的口味。"
江言没动。
季深收回手,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当年的事,我知道一句对不起远远不够。但我必须解释..."
"我不想听。"江言打断他,声音平静,"项目合作的事,我的助理会跟你的团队对接。季总如果没别的事,我还要回公司准备方案。"
她起身要走,手腕却被季深抓住。这次他用的力气很轻,像是怕碰碎一件稀有的瓷器。
"别走。"季深抬头看她,眼底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恳求,"就十分钟,听我说完好不好?"
江言看着他发红的眼眶,想起昨夜露台上他将脸埋在她颈窝的绝望。心脏某个角落突然软下来,像被温水浸泡过的海绵。
"五分钟。"她重新坐下,别开视线。
"我爸公司破产那天,债主找上门把他带走了。"季深声音很低,每个字都像浸在苦涩的水里,"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中风躺在ICU。医生说要立刻手术,不然可能醒不过来。"
江言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
"那时候我一天打三份工,学费都是借的。"季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手术费要五十万,我卖掉了父母留给我的唯一房产,还是差十五万。"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堪的往事:"我去找你爸,你记得吗?毕业前一个月,我在校门口等了他三天。"
江言猛地转头看他。她当然记得,那天她爸回家脸色铁青,说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想攀高枝,让她离季深远点。当时她以为是父亲看不起季深的出身,现在想来...
"你爸给了我一张支票和一张去美国的机票。"季深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他说只要我离开你,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钱和前途都有了。"
江言感觉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所以你就..."
"所以我就签了分手协议。"季深打断她,声音发颤,"我把所有东西收拾进纸箱,包括我们攒了半年钱买的戒指...我本来想当面跟你解释,可那天接到医院电话,说我爸情况恶化..."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等我处理完一切,想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出国了。我给你发了无数邮件,打了无数电话,都石沉大海。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邮件和电话,从来没到过你手里。"
江言放在桌下的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咖啡已经凉了,像她此刻的心。
"这五年来,我每天都在后悔。"季深抬起头,眼睛通红,"我拼命工作,疯狂赚钱,就是想有一天能站在你面前,堂堂正正告诉你真相。江言,我..."
"够了。"江言站起身,声音冰冷得像冬夜的寒风,"季总,谢谢你告诉我这么精彩的故事。如果没别的事,我真的要走了。"
"江言!"季深追上来抓住她手臂,力道之大让她蹙眉,"你还在生气对不对?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
"我不是生气。"江言转过身,直视他痛苦的眼睛,"我是失望。季深,你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我。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钱是前途?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家破产就离开你?"
她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字字清晰:"当年我手里握着两张录取通知书,一张是美国的全奖,一张是本地大学的。我本来想告诉你,我们可以一起留在这个城市,我可以..."
江言深吸一口气,忍住翻涌的情绪:"算了,都过去了。"
季深怔怔地看着她,眼底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咖啡厅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法逾越的界线。
"项目合作的事,"江言转身走向门口,"我会让助理联系你。希望我们能保持专业的合作伙伴关系。"
她推开门,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刚走两步,身后传来季深嘶哑的声音:
"如果...如果时间能倒流,你还会选择跟我在一起吗?"
江言脚步顿住。春风拂过脸颊,带着樱花的淡淡香气。她想起那个在图书馆帮她占座的少年,那个在操场边给她递水的少年,那个在宿舍楼下等她到深夜的少年...
还有那个在暴雨夜,将所有温柔和苦衷都藏进一个纸箱的少年。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未来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江总,盛世集团刚发公告,城东项目合作方更换为远航科技。另外,季总助理刚才联系我,说季总身体不适,下午的拜访改期了。"
江言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湛蓝的底色上,几朵白云缓缓飘过。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和隐约的救护车声音。城市刚刚苏醒,一切都在继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紧握的指尖传来的痛感,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道刻在心上五年的伤疤,刚刚被再次揭开,露出底下仍在流血的伤口。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既是昔日爱人又是今日合作伙伴的男人。她只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那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毕业礼,就像那个装满回忆的纸箱,就像她和季深之间,那段再也回不去的青葱岁月。
\[未完待续\]江言站在咖啡厅门口,阳光在地面织出细碎的光斑。手机又震了,是医院的号码。她划过接听键时指尖还在发颤。
"江小姐吗?季念醒了,一直喊着要见你。"护士声音轻快起来,"她哥哥刚进去陪她,你现在方便上来吗?"
江言捏着手机看玻璃窗里那个颓坐的身影。季深的衬衫还皱着,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服务生正在收拾那两杯一口没动的美式。他突然抬头,隔着玻璃撞上她的目光,眼底红血丝像蔓延的蛛网。
电梯在七楼骤停。季念病房门虚掩着,传来说笑声。江言推开门时,小姑娘正抓着哥哥的手晃悠,输液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所以你真的把城东项目让给嫂子公司了?哥你现在这么大方啊?"
季深身体僵住,转过来的脸带着被抓包的窘迫。江言注意到他左手缠着纱布,渗出血迹的地方和昨夜玻璃杯碎片的形状吻合。
"嫂子!"季念眼睛一亮,挣扎着想坐起来,"你可算来了,我哥刚才正说要给你打电话道歉呢..."
"念念。"季深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
江言走过去帮护士调整病床高度,指尖碰到季念手背时,小姑娘突然抓住她:"嫂子,你别怪我哥。这些年他..."
"你们聊。"江言抽回手,转身想走。季深却快步挡在门口,白大褂袖口沾着新鲜的咖啡渍——大概是刚才追出来时打翻了服务生的托盘。
走廊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季深侧身让行时,江言看见他无名指内侧有道浅疤,形状像枚戒指。那是他们大三那年用美工刀刻的对戒,后来分手时她用砂纸硬生生磨掉了自己手上的。
"嫂子你头上怎么回事?"季念突然惊呼。江言摸向额角,才发现早上冲出门时撞在宾利车门上,已经肿起核桃大的包。
季深伸手想碰又猛地缩回,转身从急救箱翻出消毒棉:"冰敷十五分钟。"喉结滚动着,"我去找护士拿冰袋。"
病房门合上的瞬间,季念突然拽住江言手腕,小护士似的压低声音:"嫂子,我哥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有东西。"见江言皱眉,小姑娘急得吊针管都在晃,"你去看嘛!求你了!"
抽屉里是个褪色的铁盒,扣锁上还缠着当年她扎头发的草莓皮筋。打开的刹那,江言听见自己心脏撞在肋骨上的声音——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年的火车票。从南城到她留学的城市,再到她工作的每个城市,二等座,硬座,甚至站票。最新一张是三个月前,南城到沪市,车次K157,发车时间凌晨三点十分。
"他每个月都去你公司楼下站着。"季念不知何时坐起身,声音闷闷的,"有次下雨站了四个小时,回来就发烧了。他不让我说..."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言盖上铁盒时指节发白。季深冲进来,冰袋在掌心化出水珠:"念念说你..."
"城东项目的补充协议。"江言将手机调出文档扔给他,"周一把技术团队的人带到远航,十点前我要看到完整的风险评估报告。"
季深接住手机的手在抖。江言注意到他西装内袋露出个红色边角,像是什么证件。
"嫂子别走!"季念突然拔掉手背上的留置针,赤着脚跳下床。季深慌忙去扶,小姑娘却绕过他抱住江言后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年是我求他签分手协议的!我怕你跟着我们家吃苦!嫂子你打我骂我都行,求你别不要我哥..."
针头滚落在地的声音里,江言听见季深的喘息声。他蹲下去捡针头时,西装内袋的红本本掉出来,结婚登记申请呈现在晨光里。申请人处签着季深的名字,登记日期是五年前那个暴雨夜,也就是他签分手协议的同一天。
走廊突然传来保洁车的哐当声。季深猛地合上登记本,指缝间渗出血迹——是被针头扎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