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奏实验

周六晚上十点，宿舍的灯依然亮着。林清远坐在书桌前，钢笔尖在五线谱上划出一个个精确的音符，时不时推一下滑落的眼镜。周寒盘腿坐在自己床上，便携合成器搁在腿上，手指在黑白键上随意游走，发出零散的电子音。

"这段转调应该用减七和弦过渡。"林清远头也不抬地说，在谱面上画了个标记。

周寒皱了皱鼻子："太教科书了。试试这个？"他弹奏出一串不和谐音，却在结尾意外地解决到一个明亮的大三和弦。

林清远抬起头，眉毛微微挑起："...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周寒夸张地捂住胸口，"这可是天才的灵感闪现！"

"自封的天才。"林清远小声吐槽，却在周寒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扬起了嘴角。他重新审视自己的乐谱，悄悄把那个减七和弦改成了周寒弹奏的变体。

周寒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合成器差点摔在地上。"我们该试试合奏了！纸上谈兵没意义。"他拖过椅子紧挨着林清远坐下，肩膀相触。"你弹钢琴部分，我负责电子音效。"

林清远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需要更多练习。"

"音乐是感觉，不是数学题。"周寒已经打开了电脑上的录音软件，"来吧，就从你写的那段《对位实验》开始。"

林清远深吸一口气，将手机调到节拍器功能。"设定在80bpm。"

"太慢了！至少100。"周寒抗议。

"92。"林清远折中道，不等周寒回应就按下了开始键。

前几个小节还算顺利。林清远的钢琴部分精准得像钟表机械，周寒的电子音效则像调皮的小精灵在周围跳跃。但到了转调部分，两人的节奏开始脱节。

"你抢拍了。"林清远停下手指。

"是你太死板了！这里应该自由一些。"周寒的手指在合成器上滑过，制造出一连串琶音。"感受节奏，而不是数着拍子。"

林清远抿紧嘴唇："没有规则的即兴只是噪音。"

"没有灵性的规则只是机器！"周寒反击，但眼神里没有真正的怒气。他突然抓起林清远的手腕，"这样，你跟着我的速度。"

林清远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周寒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引导着他按下琴键。周寒的手比他的小一些，掌心有长期握笔和打球留下的茧，却意外地温暖干燥。林清远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对方指尖下加速。

"放松。"周寒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拂过林清远的耳廓，"想象音符是流动的水，而不是...哇！"

林清远猛地抽回手，撞翻了桌上的笔筒。钢笔、铅笔和橡皮滚落一地，在安静的宿舍里发出夸张的声响。

"抱歉。"林清远弯腰去捡，后颈因为尴尬而发热。

周寒也蹲下来帮忙，两人的头不小心撞在一起。"嗷！"他揉着额头，却笑出了声，"我们真是一团糟，对吧？"

林清远看着周寒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突然也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感觉很奇怪，像是胸腔里有个紧绷的结被解开了。"确实。"

他们重新坐回键盘前，这次林清远主动将手放在中央C的位置。"再试一次。"

周寒点点头，调出一个新的音色。"这次你领奏，我配合。"

音乐再次响起，林清远刻意放慢了一些，给即兴发挥留出空间；周寒则收敛了随性，注意跟紧主旋律。奇妙的是，当他们不再坚持己见，音乐反而开始流动起来。钢琴的严谨与电子的自由不再是互相冲突，而是彼此衬托。

"就是这样！"周寒在间奏时小声欢呼，"你刚才那个装饰音太棒了。"

林清远没有回答，但接下来的段落里，他悄悄加入了周寒喜欢的摇滚节奏型。而周寒似乎注意到了，在电子音效中融入了林清远常听的古典动机。两人都没有说破，却在音乐中完成了一场无声的对话。

当时钟指向凌晨一点时，他们终于完成了第一段完整的合奏。周寒保存录音文件时，手指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这绝对能震惊美术社那帮人！"

"还需要更多打磨。"林清远客观评价，却掩不住声音中的成就感。他活动了下酸痛的手指，突然意识到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在非学习事务上投入如此多精力。

周寒伸了个懒腰，T恤下摆随着动作拉起，露出一截腰线。"饿死了，要不要吃宵夜？"他翻出两桶泡面，"特制辣味，保证让你清醒到天亮。"

林清远本想拒绝，但胃部的抗议声出卖了他。他默默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保鲜盒："我有...茶叶蛋。"这是母亲上周派人送来的，他本来打算当早餐。

"完美组合！"周寒已经撕开泡面包装，倒入热水时升腾的蒸汽模糊了他的面容。"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和人合作创作。"

林清远有些意外："你以前都是自己完成？"

"嗯。"周寒用叉子压住泡面盖子，"以前的美术老师说我太'不守规矩'，没人愿意和我一组。"他耸耸肩，假装不在意，但林清远捕捉到了他声音里的一丝落寞。

"我的钢琴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林清远轻声说，这是他不常提起的话题，"'太过精确，缺乏感情'。"

周寒惊讶地抬头："你学过钢琴？"

"十年。考到演奏级就停了。"林清远打开保鲜盒，茶叶的香气弥漫开来，"父亲认为对申请医学院没帮助。"

周寒吹了声口哨："难怪你的和声进行这么专业。"他犹豫了一下，"那...你还弹吗？"

"偶尔。"林清远看向宿舍角落那台电子琴，那是周寒上周不知从哪借来的，"只是练习曲。"

周寒的眼睛亮了起来："明天能弹给我听吗？就...完整的古典曲目。"

泡面的辛辣气息填满了狭小的宿舍空间。林清远看着周寒期待的表情，发现自己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可以。"

他们分享着简单的宵夜——周寒的辣味泡面让林清远额头冒汗，而林清远的茶叶蛋则让周寒惊叹不已。两人交换着对音乐的想法，争论着下一段编曲的方向，却又在关键时刻达成共识。

当时钟指向两点时，周寒已经困得趴在合成器上打哈欠。"明天继续？"他揉着眼睛问，声音因为疲惫而柔软了许多。

林清远点点头，起身收拾乐谱。他注意到周寒的睫毛在台灯下投下长长的阴影，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像是疲倦的蝴蝶。

"你先睡吧。"他轻声说，"我整理完这些就关灯。"

周寒含糊地应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爬到自己床上，连衣服都没换就蜷缩成一团。几分钟后，他的呼吸变得均匀而深沉。

林清远轻手轻脚地继续工作，将今晚的创意系统地记录在乐谱上。偶尔，他会停下来看向熟睡的周寒，后者在梦中嘟囔着什么，然后翻了个身，将被子踢到一边。

林清远犹豫了一下，起身轻轻将被子拉回周寒肩上。他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周寒肩膀时停住了，像是怕惊扰什么珍贵的生物。最终，他只是调整了台灯角度，让光线不会直接照在周寒脸上。

回到桌前，林清远戴上耳机，重新播放他们今晚的录音。在安静的深夜里，那些音符似乎有了新的意义。当播放到那段他们争执后又和解的段落时，他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周寒手掌的温度。

窗外，一轮明月悄然升起，将两个少年的影子投在宿舍的墙上，融合成一个模糊而和谐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