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宿舍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清远已经醒了两个小时，完成了晨跑、淋浴和一周学习计划的制定，为了突出他的重视，还专门去隔壁宿舍学音乐的柳月笙同学借了他的电子琴。此刻他坐在书桌前，手指无声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复杂的节奏，目光时不时瞥向仍在熟睡的周寒。

昨晚的音乐创作持续到凌晨，周寒此刻像只倦怠的猫一样蜷缩在床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林清远注意到他的睫毛在睡梦中不时轻颤，像是在经历什么生动的梦境，如果今天不是周末，林清运是一定会叫醒他的。

当时钟指向九点半，周寒终于有了醒来的迹象。他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伸了个夸张的懒腰，然后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差点撞到上铺的床板。

"几点了？"他声音沙哑，眯着眼睛四处摸索眼镜。

"九点三十七。"林清远精确地回答"食堂早餐供应到8点。"说着把旁边的早餐朝他那里推了推

周寒戴上眼镜，目光落在林清远身旁的电子琴上，立刻清醒了几分。"你答应过的，"他指着电子琴，像个讨债的小孩，"钢琴独奏。"

林清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又松开。他确实答应过，但现在却莫名紧张起来。弹奏练习曲是一回事，在某人面前演奏完整的古典曲目则是另一回事——尤其是那个人是周寒。

"先吃早饭。"他回避道，起身想去洗漱

周寒却已经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挡在门前。"不行，先弹琴。我怕我吃完你就反悔。"他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睡衣领口歪斜，露出半边锁骨，但眼神异常坚定。

林清远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他。他慢慢走回电子琴前，调整好琴凳高度。"只是随便弹一首。"

"随便什么都行。"周寒立刻盘腿坐在旁边地上，像个等待故事开始的孩子，"只要是完整的你。"

林清远不确定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已经没有退路了，“虽然不是钢琴”。他将手指放在琴键上，深吸一口气，然后落下。

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作品9第2号。这是他十四岁时在全国青少年钢琴比赛中获得亚军的曲目，也是他最后一次正式演出。琴声如水流淌，左手稳定的分解和弦托起右手如歌的旋律。林清远闭上眼睛，让肌肉记忆引导手指。

前十六个小节完美无缺。他能感觉到周寒屏住了呼吸，空气中只有琴声在振动。当乐曲进入中段那个戏剧性的升f小调段落时，林清远突然听到一声不自然的抽气声。

他睁开眼，惊讶地看到周寒脸上挂着两行泪水，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怎么了？"林清远立刻停下演奏，手指悬在半空。

周寒摇摇头，用手背粗暴地擦着脸，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没事，继续。"他的声音支离破碎，完全不像平时那个阳光开朗的周寒。

林清远犹豫了一下，继续演奏，但眼睛一直盯着周寒。当乐曲进行到那个著名的下行旋律时，周寒突然蜷缩起来，额头抵在膝盖上，肩膀剧烈颤抖。

琴声再次中断。林清远不确定该怎么做——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周寒。最终，他轻轻将手放在周寒颤抖的肩上。"发生了什么？"

周寒抬起头，眼睛红肿，鼻尖发红。他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抱歉...太丢人了。"他深吸一口气，"只是...这首曲子..."

"你不喜欢肖邦？"

"不，恰恰相反。"周寒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是我妈妈最爱的曲子。她...曾经是个钢琴老师。"

林清远静静等待他继续。周寒从地上爬起来，跌坐在床沿，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我六岁开始学琴，妈妈教的。"他的目光穿过林清远，看向某个遥远的点，"每天四小时练习，雷打不动。十岁时我已经能弹这首夜曲了，虽然远不如你弹得好。"

林清远惊讶地挑眉。他从未想过活泼好动的周寒会有这样的过去。

"十二岁那年，我参加了省里的青少年比赛。"周寒的声音越来越低，"弹的是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我...搞砸了。完全记错段落，在台上僵了整整一分钟。"

林清远能想象那个场景——聚光灯下，年幼的周寒面对沉默的观众和严厉的评委，手指冻结在琴键上。

"妈妈失望极了。"周寒苦笑一下，"她说我没有天赋，没有毅力，白白浪费了她的时间。"他抬起头，眼睛里又蓄满泪水，"那天之后，我再也没碰过钢琴。"

宿舍陷入沉默。林清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中央C，音符在空气中震颤着消散。

"后来呢？"他轻声问。

"后来爸爸把我送去学画画，说至少那不需要当众表演。"周寒耸耸肩，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再后来妈妈去欧洲任教，我们很少联系了。搞笑的是，我居然在一次美术比赛上拿了奖，从此大家都说我是'艺术天才'。"他讽刺地比了个引号的手势，"好像换了个领域就能把过去的失败一笔勾销似的。"

林清远突然理解了周寒对音乐那种矛盾的态度——热爱却又抗拒，向往却又恐惧。他转向电子琴，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

"听好。"他说，然后开始弹奏一段即兴改编的爵士版肖邦夜曲。他保留了原曲的骨架，却加入了切分节奏和布鲁斯音阶，让古典旋律焕发出全新的生命力。

周寒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但眼神已经变了。"这是..."

"你的版本。"林清远没有停下手指，"就像你教我的，音乐没有界限。"

周寒的嘴唇微微颤抖。他慢慢挪到琴凳旁，肩膀贴着林清远的肩膀。"能...再弹一次开头的部分吗？慢一点。"

林清远点点头，重新开始。这次周寒将手轻轻放在琴键上方，模仿着林清远的手指动作。当乐曲进行到那个曾经让他崩溃的段落时，林清远刻意放慢了速度，分解每个音符。

"看，并不难。"林清远轻声说，"只是几个音符的组合。"

周寒尝试按下几个键，起初笨拙，但很快找到了感觉。林清远调整位置，让出半边琴凳，右手继续弹奏旋律，左手则引导周寒尝试简单的低音部分。

"我做不到..."周寒的手指僵硬。

"忘记比赛，忘记评判。"林清远的声音异常柔和，"只为你自己弹奏。"

他们的手在琴键上交错，周寒的呼吸逐渐平稳。当他终于完整弹出一小节低音旋律时，脸上绽放出孩童般的惊喜。"我做到了！"

林清远点点头，继续弹奏着伴奏部分。不知何时，周寒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温暖的重量让林清远心跳加速，但他没有推开。

"谢谢你。"周寒轻声说，"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碰钢琴了。"

林清远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周寒书包里滑落的一张纸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一张泛黄的节目单，上面印着"第十届全国青少年钢琴大赛"的字样，而获奖名单中，少儿组的冠军赫然是"周寒"。

周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立刻跳起来抢回节目单，慌乱地塞回书包。"那...那是..."

"你明明拿了冠军。"林清远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要撒谎？"此刻的林清运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撒谎，为什么，为什么要骗自己。

周寒的胸口剧烈起伏，刚刚平静的情绪再次翻涌。"因为那不重要！"他突然提高音量，"就算拿了冠军又怎样？第二年我还是搞砸了，妈妈还是失望了，我还是..."他的声音哽住了，"我还是不够好。"

最后一句话像刀子般刺入林清远的心脏。他突然明白了周寒的痛苦——不是一次失败的打击，而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达到至亲期望的绝望。这种感受，他太熟悉了。

林清远站起身，在周寒惊讶的目光中，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他将周寒拉入怀中，手臂紧紧环住对方颤抖的肩膀。

"你很好。"他在周寒耳边说，声音坚定，"不需要任何比赛证明。"

周寒僵了一秒，然后整个人瘫软在林清远怀里，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浸湿了衬衫。"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没关系。"林清远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他能闻到周寒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感受到对方胸腔里不规则的心跳。这种亲密让他既紧张又莫名安心。

他们就这样站了很久，直到周寒的呼吸恢复平静。当他终于退开时，眼睛还是红的，但嘴角已经挂上了熟悉的微笑。"看来我今天把一年的眼泪配额都用完了。"

林清远递给他一张纸巾："每个人都有崩溃的权利。"

周寒擤了擤鼻子，突然笑了："哇，林清远说了一句近乎哲理的话。我得记下来。"他作势要去拿素描本。

林清远面上没有表情，但嘴角微微上扬。他坐回琴凳，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还想继续吗？"

周寒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坐到他身边。这次他们的肩膀相贴，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林清远开始弹奏一首简单的练习曲，时不时停下来解释指法和节奏。

当周寒成功弹出一段旋律时，他兴奋地抓住林清远的手臂："你看到了吗？我做到了！"

林清远点点头，没有抽回手臂。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琴键上，照亮了两双交叠的手——一双修长白皙，带着钢琴家的优雅；另一双略显粗糙，指节分明，却同样充满力量与潜力。

在那一刻，音乐不再是评判的标准，而成为了连接的桥梁。而林清远隐约意识到，有些情感，就像那些无法用乐谱精确记录的音符，正在他们之间悄然生长。

“”所以你现在是更喜欢古典的，还是…… ”

“ 那还用说嘛，当然是摇滚，摇滚最棒了”

“……”

“其实我更喜欢和你一起的古典……”

“什么？”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