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里的告白

数学课的下课铃响起时，温言正盯着黑板上的公式发呆。耳蜗处理器将铃声转换成清晰的电子音，不像自然钟声那样有悠长的余韵，但对她而言已经足够奇妙。

"喂，听说了吗？江野拒绝了林芊芊。"

前排女生的窃窃私语像小虫子一样钻进温言的耳朵。她下意识捏紧了笔，假装在记笔记。自从能听见后，她发现教室是个充满秘密的地方。

"那可是校花诶！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谁知道呢，冷冰冰的年级第一..."

温言偷瞄向教室另一头的江野。他正低头整理笔记，后颈的骨节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冷冰冰？她想起昨天他在医院楼梯间落荒而逃的背影，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温言。"班主任王老师敲了敲她的课桌，"下周的国旗下演讲，你准备一下。"

温言瞪大眼睛："我？"

"校长的意思。"王老师推了推眼镜，"人工耳蜗植入成功的案例，很有教育意义。"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温言感到数十道目光刺在她背上，耳根发烫。她最怕的就是被当成特殊案例，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被观察。

"老师。"一个声音从教室后方响起，"温言还在适应期，公开演讲可能会影响康复。"

江野站了起来，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但温言听见了他指节敲击桌面的细微声响——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这样啊..."王老师皱眉

放学铃响后，温言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只剩下她和还在写值日表的江野。阳光斜斜地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为什么帮我？"温言走到他桌前。

江野头也不抬："什么？"

"演讲的事。"

"哦，那个。"江野合上值日表，语气轻松，"你不是最讨厌被特殊对待吗？"

温言怔了怔。她从未明确说过这件事，但江野就是知道，就像他知道她吃煎蛋只吃全熟的，知道她下雨天会膝盖疼，知道她紧张时会摸耳后的头发。

"谢谢。"她小声说。

江野突然伸手摘掉了她的处理器。这个动作他做了十年，熟练得像呼吸一样自然。温言的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视觉里江野开合的嘴唇。

他说的是"不客气"，但唇形明显多了几个字。温言眯起眼睛，假装看不懂。江野笑着摇摇头，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递给她——是那本海浪纹路的，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下周演讲稿，帮我看看？」他在本子上写道。

温言接过笔记本，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江野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转身去擦黑板。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温言脚下。

她翻开笔记本，第一页是今天的日期和一行工整的字迹：《关于青少年科技创新的思考》——看来他真的准备替她演讲。再往后翻，突然掉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温言弯腰捡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纸条上的字迹有些褪色，看起来是多年前写的：

「言言今天笑了三次，比昨天多一次。如果她能听见，我想告诉她，她笑起来眼睛里有小星星。」

没有日期，但纸边已经微微发黄。温言的心跳突然加速，手指颤抖着继续往后翻。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她发现了一串数字记录：

「第974次：言言今天的草莓发绳特别可爱」

「第973次：耳蜗开机一定要顺利啊」

「第972次：睡着的样子像只小猫」

...

「第1次：言言听不见了好难过，但我会一直陪着她」

最早的记录赫然是她失聪那年。温言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974次。十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她听不见的角落，说着无法传达的告白。

"看完了吗？"

江野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温言抬头，发现他已经擦完黑板，正逆光站在她面前，粉笔灰沾在袖口，像落了一层雪。

温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该说什么？我看见了你的974次告白？我知道你从十岁就喜欢我？所有句子在喉咙里打结，最后只挤出一个点头。

"那回家吧。"江野伸手要拿回笔记本，温言却下意识抱紧了。

"这个...我能带回去仔细看吗？"她指的是演讲稿，但眼睛却盯着那沓纸条。

江野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你。"

走出校门时，天空开始飘雨。江野从书包里掏出折叠伞，啪地撑开。是一把蓝色的大伞，足够遮住两个人，但他却刻意保持着距离，右肩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靠近点。"温言说。

江野摇头："会碰到你的处理器。"

"没那么脆弱。"温言主动往他那边靠了一步，手臂贴着手臂。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着雨水的清新。

人行道上的积水让温言滑了一下。江野瞬间扔掉伞，双手抓住她的肩膀。雨点砸在两人之间，温言的处理器发出细微的电流声，江野的脸在雨幕中模糊又清晰。

"别怕。"他说。

这声音突然触发了某个记忆开关。温言眼前闪过九岁那年，高烧中的自己躺在病床上，小小的江野趴在床边，哭着说"言言别怕"。两个时空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完美重叠，仿佛命运的钟摆终于回到了原点。

"我没事。"温言轻声说，却没有挣脱他的手。

雨越下越大。江野如梦初醒般松开她，捡起伞时耳根通红。两人沉默地走在雨中，谁都没有提起那个拥抱般的瞬间。

到家门口时，温言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这个还你。"

江野接过，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本子封面上。温言突然伸手拂去那滴水，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眉骨。两人都愣住了。

"里面..."江野声音干涩，"里面的纸条..."

"演讲稿写得很好。"温言打断他，露出一个微笑，"就按这个讲吧。"

江野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明白了——她看见了，但她选择不说破。这个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肩膀不再紧绷。

"明天见。"他转身要走。

"江野。"温言叫住他，"明天...还能继续帮我做听觉训练吗？"

雨声中，她看见江野的嘴角微微上扬："嗯。"

温言站在屋檐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她摸了摸耳后的处理器，突然很期待明天的"训练"——那些假装听不见的瞬间，那些他终于敢说出口的真心话。

回到家，温言从抽屉深处找出自己那本海浪笔记本。翻到最后空白页，她工整地写下：

「第1次：听见他说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