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温言站在小学门口,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耳后的处理器。这所小学十年前翻修过,崭新的校门和记忆里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完全不同,但操场尽头那棵老槐树还在,枝干比记忆中粗壮了许多。
"记得这里吗?"
江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言转身,看见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两把伞——虽然天气预报说今天晴转多云。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有点熟悉。"温言轻声说,"但具体的想不起来。"
江野点点头,领着她走向操场。周末的校园空无一人,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温言注意到江野今天格外安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腿——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就是这里。"江野在篮球场边停下。
温言环顾四周。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篮球场,远处的单杠和沙坑。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过脑海——雨滴打在脸上的冰凉,尖锐的哨声,还有刺耳的喊叫...
"林芊芊说的不对。"江野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哑,"那天不是我约你来的操场。"
温言抬头看他。江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阳光照在他侧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是赵明。"江野说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他和几个男生...欺负你。"
温言瞪大眼睛。赵明?那个上周被江野打中鼻子的男生?
"你小时候说话晚,发音不清楚。"江野低头踢着一颗小石子,"他们学你说话,还抢你的助听器..."
一段模糊的记忆突然浮现——几个模糊的身影围着她,刺耳的笑声,一只伸向她耳朵的手。温言不自觉地捂住耳朵,处理器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那天我值日,出来晚了。"江野继续道,声音越来越低,"看见他们把你推倒在雨里,助听器掉在水坑中..."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温言看见他双手握拳,指节发白。
"然后呢?"她轻声问。
江野深吸一口气:"我冲过去...赵明抓起篮球砸向你。"他指了指篮球架,"我挡了一下,但还是..."
温言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篮球架。就在这一瞬间,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几滴雨水落在她脸上。冰凉的触感像钥匙一样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九岁的她蜷缩在雨中的操场边,几个模糊的身影围着她。突然一个瘦小的男孩冲过来,挡在她面前。篮球飞来时,男孩用后背承受了撞击,闷哼一声跪倒在地。然后是刺耳的哨声,男孩拼命吹着一个红色哨子,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你...救了我?"温言声音发抖。
江野摇头:"我没能阻止你高烧失聪。"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我背你去医务室,但校医不在...雨太大,我找不到人帮忙..."
一滴雨水落在温言鼻尖。她抬头,乌云已经覆盖了整个天空,豆大的雨点开始砸下来。江野慌忙撑开伞,却因为手抖差点掉在地上。
"所以这十年来..."温言声音哽咽,"你是因为愧疚才..."
"不是!"江野猛地抬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只是...害怕再失去你。"
这句话像闪电一样击中温言。江野的眼睛在雨中显得格外黑亮,睫毛上挂着水珠,整个人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江野,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我每天都会检查你的备用助听器,"他声音破碎,"记住你所有过敏药的名字,学手语学到手指抽筋...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
一声惊雷打断了他的话。暴雨倾盆而下,江野的伞被风吹得翻了过去。两人瞬间湿透,站在雨中对视,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场景。
温言突然笑了。她摘下处理器关掉电源,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雨水敲打地面的震动通过脚底传来。江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扔开坏掉的伞,凑近她耳边:
"因为我爱你,从九岁开始。"
温言虽然听不见,但读唇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却浇不灭体内升腾的热度。她伸出手,轻轻擦去江野脸上的雨水,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
江野抓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锈迹斑斑的红色哨子。
"记得这个吗?"他在她掌心写道。
温言接过哨子,记忆更加清晰了。那天就是这个哨声引来了校工,才把她送到医院。她没想到江野竟然保存了十年。
雨越下越大,两人跑到公交站躲雨。站台顶棚漏雨,他们挤在一个相对干燥的角落,衣服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江野掏出纸巾想给温言擦脸,却发现纸巾早已湿透。
温言看着他的狼狈样子,突然笑出声。江野先是愣住,随后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的笑声混在雨声中,温言虽然听不见,但能看见江野眼里的光。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江野的。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雨水而冰凉。江野僵了一下,随即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力道轻柔却坚定。
公交车迟迟不来。温言靠在站牌上,看着雨幕中的校园。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合——原来江野从来不是她失聪的原因,而是那个在雨中守护她的人。这十年来,他默默站在她身边,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
温言转头看向江野。他正望着远处的雨幕,侧脸线条在灰暗的光线下格外分明,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江野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
"冷吗?"他做口型。
温言摇摇头,突然踮起脚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千百次。江野的眼睛瞬间睁大,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公交车终于来了,两人湿漉漉地上了车,引来其他乘客的侧目。江野拉着温言坐到最后一排,从包里掏出外套披在她肩上——神奇的是,包里竟然没怎么湿。
"你早就知道会下雨?"温言戴上处理器,小声问。
江野点头:"天气预报说午后有雨。"他顿了顿,"和那天一样。"
温言握紧手中的锈哨子。十年前的雨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而今天这场雨,似乎又将一切重新连接起来。
"赵明他们...后来呢?"她问。
"转学了。"江野声音平静,"我爸爸很生气,找了学校。"
温言有些惊讶。江野很少提起他父亲,那位严肃的工程师在她印象中总是不苟言笑。
"你爸爸...知道我们的事吗?"
江野的耳朵又红了:"他...猜到了。"
温言瞪大眼睛:"什么?"
"上周他看见我在改装你的充电宝。"江野挠挠头,"问我是不是喜欢温家的小姑娘..."
"你怎么说?"
"我说..."江野突然结巴起来,"我说从九岁就..."
温言忍不住笑出声。江野恼羞成怒地捏了捏她的手,却舍不得用力。
下车时雨已经小了。两人走在人行道上,踩着水坑,像回到小时候。路过一家奶茶店时,江野突然停下。
"等我一下。"
他跑进店里,不一会儿拿着两杯热奶茶出来。温言接过,热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驱散了雨水的凉意。她喝了一口,甜度刚好,是她喜欢的芋圆口味。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江野眨眨眼:"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温言突然想起什么:"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喜欢《月光》吗?"
这次江野愣住了:"这个...你没说过。"
"因为我失聪前最后一个完整的记忆,就是妈妈放这首曲子给我听。"温言轻声说,"那时候我正发高烧,意识模糊,但音乐声一直很清晰..."
江野的眼神柔软下来。他伸手拂去温言发丝上的水珠,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耳廓。
"下次我弹给你听,"他轻声承诺,"用最好的钢琴。"
回到家,温言把锈哨子放在书桌上,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很久。哨子表面的红漆已经斑驳,金属部分锈蚀严重,但吹口处却异常光滑——显然有人经常摩挲它。
她拿起手机,给江野发了条消息:「哨子为什么这么光滑?」
江野的回复很快:「每天摸。」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温言眼眶发热。十年,三千多个日夜,江野就这样守着一段回忆,一个可能永远无法传达的告白。
她翻开海浪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道:
「第2次:在雨中听见他说爱我。」
窗外,雨过天晴的阳光格外明亮,照在那枚锈迹斑斑的哨子上,像是给这段尘封的记忆镀上了一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