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躺在课桌上，烫金校徽在阳光下像团小小的火。俞明哲用指尖描摹"伯克利音乐治疗学院"的凸印字母时，窗外的樱花正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坠落。
"聋人音乐治疗师？"陈毅靠在门框上冷笑，"你以为戴上助听器就能假装正常人？"他弹了弹通知书边缘，"测试环节要用骨传导耳机，你连振动都感受不到。"
俞明哲把通知书塞进抽屉，那里还躺着周小棠落下的广播站钥匙。金属齿痕间卡着根蓝色发丝，像段具象化的波长。
图书馆顶层的储物间，周小棠对着电脑屏幕咬指甲。
"全国青年主持人大赛报名表"的光标在"选题方向"栏闪烁。她瞥见草稿箱里存到一半的文档：《听见无声——特殊教育现状调查》。鼠标在"删除"键上方悬停许久，最终移开。
"躲这儿了？"李梦瑶推门而入，递来贴着便利贴的冰咖啡，"俞明哲找了你三天。"便利贴上画着个简谱音符，周小棠认出是《卡农》的开头。
"他该专心准备海外学院的测试。"周小棠把咖啡放远，"下周一就截止了。"
"那你呢？"李梦瑶戳穿屏幕，"初赛就在后天。"
阳光穿过百叶窗，在键盘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周小棠突然问："如果帮助变成伤害，该怎么办？"
黄昏的康复中心，俞明哲把孩子们的手按在音箱上。
"《小星星》是这样跳动的。"他引导着先天性失聪的孩子们感受振动频率，彩色灯泡随着节奏明灭。院长递来国际快递时，他正用手语解释"音高"的概念。
"测试用曲目。"院长指着包裹备注，"他们同意你用手读谱。"
拆封时裁纸刀划伤了食指。血珠滴在琴谱上，正好盖住中央C的位置。俞明哲突然想起周小棠说过："红色是最响亮的颜色。"
午夜广播站，周小棠对着空转的卡座发呆。
抽屉深处的手语笔记已经写满大半本，最新一页贴着俞明哲复赛时的频谱图。她无意识模仿着他教过的手势，月光把手指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挣扎的飞鸟。
"我就知道。"张妍推门而入，手语社社长的徽章别在衣领闪光，"你在学手语。"她放下保温杯，热气在冷空气中蜿蜒如五线谱，"想知道俞明哲的事？"
周小棠合上笔记本："他提过医疗事故。"
"不止。"张妍转动着杯子，"他七岁就能听出钢琴哪个弦轴松动，十岁获得维也纳音乐学院预科班邀请。"热水在杯壁撞出涟漪，"那年冬天，一场链霉素注射毁了一切。"
窗外有夜归的自行车铃响。周小棠摸出抽屉里的巧克力——钢琴键形状的，已经有些融化。
"知道为什么他坚持弹琴吗？"张妍在桌上画着声波图案，"他说过，只要手指还能感受振动，就能把音乐『看』见。"
次日清晨，俞明哲在琴房发现一本被遗落的日记。
牛皮纸封面右下角有咖啡渍，他认出是周小棠常去的那家店。翻开扉页夹着张照片：复赛那天，他在台上做手语，周小棠在台下同步比划着"加油"。
日记最新一页写着：
【今天尝试不用助听器生活8小时。世界安静得可怕，但最可怕的是——我居然开始习惯这种安静。忽然想到，如果这是我的日常，那俞明哲的日常是什么？】
字迹被水渍晕开少许。俞明哲轻轻合上本子，在空白页画了幅声波图，峰值处标着"这是想念的频率"。
正午的教务处，周小棠攥着报名表排队盖章。
队伍前方突然骚动。陈毅摔着一叠文件走出来，纸页擦过她手臂时，她瞥见"特殊考生协议"几个字。后面跟着的小字让她血液凝固：【测试期间需全程佩戴隔音耳机】。
"惊喜吗？"陈毅在她耳边低语，"伯克利的要求。没有振动，没有读唇，纯粹靠记忆辨音。"他轻笑着走远，"猜猜谁会第一个放弃？"
周小棠冲向音乐楼，却在拐角撞见俞明哲正把测试邀请函塞进碎纸机。齿轮咬合的声音像某种小型动物的哀鸣。
"你干什么！"她扑过去抢救，只抓到几片碎屑。
俞明哲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点："那里不需要聋人。"
"但孩子们需要你！"周小棠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康复中心孩子们比手语的视频，"看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俞老师不要走』。"
俞明哲的指尖颤抖起来。他转身要走，周小棠突然从背后抱住他。隔着两层校服，她感觉他的心跳快得不成节奏。
"听不见又怎样？"她把脸贴在他脊背上，"你的音乐从来不是用耳朵做的。"
夕阳西沉时，两人坐在广播站屋顶。
周小棠摆弄着改装过的收音机，天线歪歪斜斜指向晚霞。"测试下。"她把耳机戴在俞明哲头上，"我录了段特殊频率。"
俞明哲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只用了三秒。他猛地摘下耳机："这不是声音！"
"是触觉编码。"周小棠指着自己太阳穴，"把声波转化为不同频率的电极刺激。康复中心李主任的发明，还没量产。"她顿了顿，"足够应付辨音测试了。"
俞明哲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晚风掀起他额发，露出那道藏在发际线附近的疤痕。周小棠第一次伸手触碰它，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烫。
"为什么做到这步？"
周小棠摸出日记本翻到折角的那页：【因为你的沉默震耳欲聋】。想了想又翻到新的一页，写下：【而我贪心地想听见全部】。
俞明哲突然抓过笔，在句子下面画了条起伏的声波线。峰值处连起来，是颗笨拙的心形。
深夜的琴房，两盏台灯各自亮着。
俞明哲在五线谱上标注触觉编码，周小棠对着主持人大赛选题皱眉。当月光移到钢琴中央C键时，她突然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最终去了不同地方呢？"
琴盖反射的碎光在俞明哲睫毛上跳跃。他拿起调音锤轻敲琴弦，在余震中握住周小棠的手按在共鸣箱上："振动会传递很远。"
周小棠感觉掌心发麻。那种震颤顺着血管直达心脏，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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