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玧其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走进门，反手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冰冷世界。
挂好沉重的外套，鞋也没换，几乎是凭着本能，循着那点微弱的光源和隐约飘来的、越来越清晰的甜丝丝的味道，朝厨房方向望去。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的光影晃动了一下。一个纤细的身影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小砂锅，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是陈钰。
她穿着那件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的、略显臃肿的深灰色厚棉服，帽子松松地搭在脑后，几缕碎发被蒸汽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
小砂锅里，奶白的液体正欢快地翻滚着，冒出大团大团白色的水汽，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却将她小巧的下巴和专注的神情衬托得格外清晰。
那橘黄色的暖光，正是来自她身后厨房里那盏被调到最暗档的小灯，温柔地包裹着她，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闵玧其站在原地，目光穿过弥漫的蒸汽，落在陈钰身上。她似乎没料到他已经回来，微微睁大了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黑眸，里面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疲惫不堪的身影。
闵玧其“还没睡？”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倦怠。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而酸胀发痛的眉心，指腹下清晰的骨节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醒感。
身体里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
陈钰似乎被他沙哑的声音惊了一下，随即稳稳地举了举手中的砂锅。升腾的热气让她的面容在橘光中显得朦胧而温软。
陈钰“我炖了鸡汤，”
她的声音清泠，带着一丝熬夜后的微哑，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陈钰“最近温度太低了，预防感冒。玧其哥……也喝一碗吧？”
她的语气带着询问，眼神却像小动物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关心，望向他。
那碗热汤的邀请，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闵玧其被疲惫冻僵的心湖，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悄然掠过他布满血丝的眼底。他喉咙动了动，干涩得发不出更多的音节，只是极其简短地应了一声：
闵玧其“嗯。”
他顿了顿，补充道，
闵玧其“我先冲个澡，很快。”
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少了点刚才的滞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拖着沉重的脚步，径直走向浴室。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袜子传递着寒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块上。
他需要热水冲刷掉一身的疲惫和工作室里沾染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
浴室门轻轻合上。
陈钰端着那锅热气腾腾的鸡汤回到客厅。她没有开大灯，只借着厨房透来的橘黄微光，将砂锅放在矮矮的茶几上。
她给自己倒了一小碗。浓白色的液体在碗中荡漾，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她凑近碗沿，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浅浅尝了一口。
#陈钰“嘶——！”
辛辣的姜味如同一条火线，瞬间从舌尖窜上鼻腔，猛烈得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看来为了追求驱寒效果，姜片放得实在太多了，她皱紧了秀气的眉头，小巧的鼻尖也微微皱起，像只被辣到的小猫。
陈钰捏住鼻子，心一横，闭上眼睛，仰起头，“咕咚咕咚”几大口将碗里滚烫辛辣的液体灌了下去。
一股热流从喉咙一路奔腾而下，直抵冰冷的胃袋。那感觉，先是火烧火燎的辣，随即是鸡汤浓腻的余味，最后，一股强劲的暖意从胃里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驱散了盘踞在身体深处的寒意，连带着因久坐而僵硬的关节都似乎松快了一些。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然而，碗底残留的辛辣让她心有余悸。剩下的半锅……实在太烈了。她想了想，起身回到厨房，从冰箱里又拿出两瓶饮用水，小心地倒进砂锅里。
液体混合，翻滚的泡沫平息了一些，辛辣的气味似乎也被冲淡了些许。她重新将砂锅放回灶台上，调成最小的文火，让它继续温着。
锅底蓝色的火苗安静地舔舐着锅底，发出细微的“噗噗”声，成为寂静厨房里唯一的伴奏。
做完这些，陈钰依旧裹着那件厚实的棉服，像只畏寒的小动物，蜷缩着坐回客厅冰凉的地板上。
她拉过矮几，摊开书本和练习册，借着微光开始对付那些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功课。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偶尔会停下笔，抬头看一眼墙上那枚老旧的挂钟。秒针不知疲倦地一圈圈走着，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滴答”声，像是在丈量着这个漫长的寒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二十分钟……二十五分钟……浴室里持续的水流声依旧哗哗作响，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陈钰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这个澡洗得也太久了。她想起以前在新闻上看过，冬天洗太长时间的热水澡，尤其是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很容易因为缺氧和血管扩张而晕厥。
一个可怕的念头毫无预兆地钻进脑海——玧其哥该不会……在里面晕倒了吧？！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猛地一紧，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睡意和疲惫。
陈钰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浴室门口。浓重的水汽已经将门口那一小片氤氲得模糊，透过门缝只能看到里面一片朦胧的光亮。
陈钰“玧其哥？”
她抬手，指关节在冰冷的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钰“冬天洗太久澡对身体不好，容易晕的……你还好吗？”
里面只有持续不断、单调重复的水流声回应她。
那哗哗声在此刻听起来，竟透着一股令人心慌的死寂。
#陈钰“玧其哥？”
她又提高声音唤了一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可怕的画面。
不能再等了。
情急之下，陈钰顾不上任何礼仪和顾虑，也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一个“男生”闯入另一个“男生”的浴室是多么不合时宜。
她只想确认里面的人是否安全。她握住冰凉的门把手，用力一拧——门没有锁！
“吱呀——”
厚重的浴室门被推开一条缝隙，随即被更大的力道推开。
瞬间，浓重、湿热、饱含水汽的白雾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扑面而来的，是带着浓郁的沐浴露香气和潮湿的暖意。
眼前一片白茫茫，能见度极低，仿佛置身于云海之中。
陈钰被这水汽迷了眼，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在蒸腾的雾气中寻找那个身影。
就在此时，水声似乎顿了一下。接着，一个带着明显的喘息、略显惊诧的声音穿透水雾传来：
闵玧其“谁？”
朦胧的水汽深处，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转过了身。
水流冲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比刚才弱了一些。
陈钰努力聚焦视线。
水雾似乎被搅动、散开了一瞬。
就在那一刹那，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片赤裸的、被热水蒸腾得泛着健康粉色的肌肤——宽阔的肩头，紧实的胸膛轮廓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水珠沿着肌肉的线条滚落。
湿透的黑色短发被尽数捋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水珠顺着他英挺的鼻梁滑落，滴在紧抿的薄唇上……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疲惫的眸子，此刻隔着重重水雾望过来，里面清晰地映出她呆滞而惊慌的脸。
“ 轰！”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陈钰脑中炸开。全身上下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她像被滚烫的烙铁灼伤，猛地转过身去，动作幅度之大，另她差点撞到门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速度快得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脸颊、耳朵、脖子，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烧得滚烫，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陈钰“对、对不起玧其哥！”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慌和羞窘而拔高、颤抖，带着明显的破音，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陈钰“我……我刚才叫你没应声，怕……怕你出事才……才……你快洗吧，再晚……再晚热水要没了。”
她根本不敢回头，也顾不上去听闵玧其可能有的任何反应。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逃离”这个本能的指令。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慌乱中手忙脚乱地抓住门把手，“砰”地一声用力将门关上，那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宿舍里回荡，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浴室里，水声依旧哗哗作响。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一切。
闵玧其保持着转身的姿势，僵立在温热的水流之下。水流冲刷着他紧绷的脊背，却无法带走他此刻心头的震动。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太快，像一场荒诞的梦境。
门被突然推开，浓雾中闯入那个纤细的身影，惊慌失措的眼神，如同受惊小鹿般猛然转过去的背影，还有那语无伦次的道歉和解释……最后是那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巨响。
他低头，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被水汽蒸腾得泛红的皮肤，水流顺着肌理滑落。
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一丝极其微妙的尴尬，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他的神经末梢。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指尖触碰到自己微烫的脸颊。
是因为水温太高了吗？
刚才那一刻的冲击，竟将他盘踞在脑中、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创作瓶颈和沉重压力，硬生生地冲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纤细身影。
水流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闵玧其闭上眼，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心中那点异样的涟漪。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沐浴露的香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陈钰身上的清冽气息。
他关掉了淋浴。哗哗声戛然而止，浴室里瞬间只剩下水滴坠落的滴答声和他自己清晰的呼吸声。
.
大约五分钟后，浴室门再次被轻轻打开。
闵玧其穿着干净的灰色居家服，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发梢还在不断滴着水。
他带着一身未散尽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爽气息走了出来。
比起刚才进门时的沉重死寂，此刻的他，眉宇间虽然依旧带着浓重的倦色，但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些。
客厅里，陈钰正背对着他站在厨房的灶台前，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搅动着砂锅里温着的鸡汤。
她似乎听到了动静，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她盛了满满一碗，转过身来。
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晕，像涂抹了淡淡的腮红。
眼神有些闪躲，不敢与闵玧其对视，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端着碗，一步一步走过来，脚步有些虚浮，像是在极力维持镇定。
陈钰“玧其哥，”
她的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陈钰“快趁热喝了吧，驱驱寒。”
她将碗递到他面前，热气腾腾，浓白色的液体散发出混合着姜的辛辣和鸡肉清甜的气味。
闵玧其沉默地接过碗。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那一点冰凉让他动作顿了一下。
碗壁传来的温度很烫手，却奇异地驱散了指尖的寒意。他低下头，凑近碗沿，吹了吹气，然后仰起头，将温热的液体大口灌下。
辛辣的姜味依旧霸道地冲撞着味蕾和鼻腔，最后是那股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袋、再扩散至全身的融融暖意。
他放下空碗，喉间发出一声满足的、几不可闻的喟叹。
刚想道谢，视线却在不经意间，落在了陈钰低垂的脸上。
厨房橘黄的微光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尖削的下颌线清晰得如同刀刻，几乎没什么多余的皮肉。
皮肤是长期缺乏日照和睡眠不足的苍白，在暖光下显得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皮下淡青色的细小血管。
眼睑下是两抹浓重的、无法掩饰的乌青，像两团化不开的墨。
嘴唇没什么血色，微微抿着，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倔强和……脆弱。
闵玧其几不可察地蹙紧了眉头。
这孩子……瘦得过分了。
比他记忆中第一次在便利店见到时，更加单薄。
练习生的生活艰苦，他自己也瘦，但陈钰这种近乎透支般的消瘦，让他心头莫名地沉了一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鬼使神差地向前凑近了一步，微微弯下腰，想要更清晰地看清她脸上的疲惫，想要捕捉她眼底深处可能隐藏的东西。
他靠得有些近，近到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件厚棉服散发出的、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混杂着一点点姜的辛辣气息。
近到能看清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
陈钰被他突然的靠近惊得呼吸一窒，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带着姜味和沐浴后水汽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脚跟却像钉在了地板上，动弹不得。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脸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隐隐有回潮的趋势。
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衣领里，双手紧张地攥紧了棉服的下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空气中弥漫着姜汁残留的甜辣气息，水汽未散的清冽，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的张力。
橘黄的灯光将两人靠近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板上，模糊地交叠在一起。挂钟的滴答声，成了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节奏。
闵玧其的目光在她苍白瘦削的脸上逡巡，最终落在她紧张蜷曲的手指上。
那双手，指节分明，在灯光下显得异常纤细，甚至有些嶙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闵玧其只是直起了腰，拉开了那点过近的距离。他什么也没问。
也许是不知如何开口，也许是觉得此刻并非合适的时机，也许是……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和抗拒。
闵玧其“谢了。”
他低声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低沉沙哑，却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滞重。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闵玧其“碗……放着吧，明天洗。”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自己房间的方向，湿漉漉的发梢在身后留下一串小小的水渍。
陈钰站在原地，看着他略显疲惫而佝偻着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身体几乎有些发软。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依旧滚烫。刚才浴室的画面，和闵玧其靠近时那种强烈的压迫感，还在脑海中盘旋不去，让她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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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厨房，看着灶台上那口还剩下一半汤的小砂锅。蓝色的火苗已经熄灭，锅里的液体不再翻滚，表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她默默地洗了碗，收拾好灶台，关掉了那盏橘黄的小灯。
客厅重新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透进来。
寒意似乎又悄然侵袭。她裹紧棉服，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去看眼前的习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棉服粗糙的表面，思绪纷乱。
卧室传来轻微的响动，大概是闵玧其躺下了。整个宿舍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墙上挂钟永不停歇的“滴答”声。
这个漫长而混乱的冬夜，终于要过去了。然而，那碗辛辣的姜汁鸡汤带来的暖意，那场猝不及防的尴尬闯入，以及那道带着探究的、近在咫尺的目光，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个寒冷的深夜里，漾开了层层叠叠、难以平复的涟漪。
它们无声地沉淀下来，成为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又难以言说的秘密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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