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玧其并没有立刻睡着。
他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身上盖着不算厚的被子。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光影,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彩色光带。
身体被姜汤的暖意包裹着,驱散了从工作室带回来的最后一丝寒意,胃部也舒服了许多。
然而,大脑却异常清醒,毫无睡意。
闭上眼,眼前交替浮现的,不是那些困扰了他一整夜的、杂乱无章的音符,而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一幅是陈钰端着热气腾腾的砂锅,从橘黄暖光里走出来的样子。
朦胧的蒸汽,专注的神情, 那画面很安静,很温暖,像寒夜里不期而遇的一点微光。
另一幅,则是雾气弥漫的浴室门口,那张惊慌失措、瞬间爆红的脸。
那双瞪大的、写满羞窘的黑眸,如同受惊的幼鹿,还有那句语无伦次的道歉。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带着淡淡洗衣液味道的枕头里。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接过那碗姜汤时,触碰到的她微凉的指尖触感。
她的脸……苍白,瘦削,带着浓重的疲惫,眼底的乌青深得让人心惊。靠近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瞬间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
为什么瘦成这样?
仅仅是因为练习生的高强度训练和学业压力吗?还是……像郑号锡无意间透露的,她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负担?
无数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闵玧其发现自己对这个突然闯入他们生活、拥有惊人天赋和同样惊人美貌的“少年”,了解得其实很少。
她总是很安静,默默地训练,默默地打工,默默地承受着一切,像一棵在夹缝中顽强生长的小草。她的眼神深处,似乎总藏着一些超越年龄的沉重和疏离。
今晚的姜汤,是纯粹的关心?还是……带着某种补偿或不安?
浴室的那一幕……她当时是真的担心他晕倒?还是……他不敢深想下去。那瞬间的惊慌和羞窘,实在太过真实,不似作伪。
闵玧其烦躁地又翻了个身。冰冷的空气钻进被窝,让他清醒了几分。
算了。他告诉自己。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只要不影响宿舍关系,不影响训练,她私下如何,与他何干?方时赫看重她,她自己也足够努力,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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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陈钰依旧蜷缩在地板上,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寒气从地板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即使裹着厚棉服,也抵挡不住那股刺骨的冰凉。
她没有再试图去看书。
刚才的惊魂一幕和闵玧其最后的靠近,让她的思绪如同乱麻。
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棉服粗糙的袖口,指尖冰凉。
她无比庆幸自己今晚因为太冷,穿了这件能把整个人都裹起来的厚棉服,还戴了帽子。
也庆幸浴室里的雾气够大,能见度够低……闵玧其应该……没有看到任何不该看的东西吧?
他那道探究的目光,究竟是因为什么?是觉得她冒失莽撞?还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她思绪纷飞,想到金在中的“帮助”,想到陈莳姐空洞的眼神和纹身店那片狼藉,想到压在肩头的债务和那份被迫接受的“友谊”……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
她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棉服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粗糙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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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点深沉的藏蓝。风似乎小了些,雪也停了。
城市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沉睡着。
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终于重叠,指向了数字“6”。新的一天,开始了。
卧室的门依旧紧闭,没有任何动静。
她昨晚不知不觉的在客厅睡了过去,陈钰缓缓地、僵硬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麻木的四肢。
她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点窗帘。
天际,厚重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泛起鱼肚白。
她看着那道微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破晓气息的空气。
身体的疲惫和心头的纷扰并未散去,但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训练、学业、打工……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着她。
没有时间沉溺在昨夜的尴尬和忧虑里。
陈钰最后看了一眼闵玧其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厨房里那口冷掉的砂锅。昨夜的一切——都像一场短暂而混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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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尔的冬夜,寒气仿佛能渗入骨髓。练习生宿舍的暖气似乎总在深夜力不从心,窗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冰花。
陈钰裹紧了被子,蜷缩在金南俊上铺。宿舍里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轻微的鼾声交织,是疲惫一天后最安稳的背景音。
然而,这份宁静被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打破了。
起初声音很轻,像是睡梦中的不适,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陈钰睡眠很浅,几乎是立刻就被惊醒了。
她轻轻坐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芒向下望去。
金南俊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被子被他无意识地踢开了一角。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他额头上密布的汗珠。
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有些干裂发白,眉头紧紧锁着,身体在微微颤抖。
陈钰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靠近金南俊的床边。
陈钰“南俊哥?”
她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呼唤。
金南俊没有回应,只是发出一声更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又缩紧了些。
陈钰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他的额头——好烫!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练习生最怕的就是伤病,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的高烧。
宿舍里其他人都在熟睡,郑号锡的床铺就在不远处,玧其哥……闵玧其哥似乎不在宿舍?
她这才想起来,闵玧其昨晚好像提过要去工作室熬通宵修改曲子。
怎么办?陈钰的大脑飞速运转。
叫醒其他人?可郑号锡白天训练也累坏了。
直接叫救护车?似乎又有点小题大做……而且,金南俊此刻的状态似乎只是高烧,没有更严重的症状。
“水……”金南俊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干裂的嘴唇蠕动着。
陈钰立刻回神。
她迅速转身,动作尽量放轻,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她摸到公共区域的柜子,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亮翻找起来。
退烧药、体温计、毛巾、水杯……幸好宿舍常备着一些基础药品。
她找到了一盒退烧贴和一瓶未开封的退烧药,又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个水杯,轻手轻脚地回到金南俊床边。
她先小心翼翼地将金南俊扶起一些,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金南俊烧得迷迷糊糊,沉重的身体几乎完全压在她身上,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
陈钰咬着牙支撑住,一只手环住他的肩膀稳住他,另一只手拿起水杯,凑到他唇边。
陈钰“南俊哥,喝点水。”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金南俊似乎感觉到水源,本能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清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让他发出舒服的叹息。喂完水,陈钰轻轻把他放回枕头上。
她拆开退烧贴,仔细地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金南俊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紧锁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些。
接着,她拧开退烧药瓶盖,按照说明倒了适量的药液。
喂药比喂水困难多了。金南俊虽然烧得迷糊,但对苦味的本能抗拒让他紧闭着嘴,药液顺着嘴角流下。
陈钰“南俊哥,乖,吃药才能好起来……”
陈钰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像哄孩子一样。
她不得不再次半扶起他,用指尖轻轻捏开他的下颌,小心翼翼地将药液倒进去,然后迅速再喂一口清水送服。
金南俊皱着眉,最终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做完这些,陈钰已经微微出汗。
她拿过毛巾,用温水浸湿、拧干,开始轻柔地擦拭金南俊脸上、脖子上滚烫的汗珠。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毛巾的凉意似乎让金南俊舒服了一些,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但体温依然高得吓人。
陈钰不敢离开,索性就在金南俊床边冰凉的地板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床沿。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微光映亮她担忧的脸庞。
凌晨两点。她定了一个半小时后的闹钟,准备到时再测一次体温。
夜,寂静得可怕。只有金南俊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
陈钰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南俊。黑暗放大了感官,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惊人热度,听到他偶尔难受的呻吟。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陈钰的眼皮开始打架,强烈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但每当她快要支撑不住闭上眼时,金南俊一声痛苦的呻吟或一个不安的翻身又会让她瞬间惊醒。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痛让她暂时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金南俊似乎陷入了更深的不安。他无意识地挥舞着手臂,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金南俊“冷……好冷……”
他蜷缩起来,牙齿都在打颤。
陈钰站起身,从自己的床上抱来她那条厚厚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金南俊原本的被子上。两层被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
陈钰“没事了,南俊哥,盖上就不冷了。”
她轻声安抚,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但金南俊似乎还是觉得很冷,身体抖个不停。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似乎在寻找热源。
突然,他滚烫的手一把抓住了陈钰放在床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陈钰“嘶——”
陈钰倒抽一口凉气,手腕上传来的灼热感和突如其来的力量让她心头狂跳。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但金南俊抓得很紧,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他的手指滚烫,带着依恋。
金南俊“别走……”
金南俊在昏沉中发出模糊的呓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令人心碎的脆弱。
她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总是充满活力、乐观向上的大男孩,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般脆弱。
陈钰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所有的慌乱和顾虑。她缓缓地、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覆盖在金南俊紧抓着她手腕的手背上。
然后,她轻轻在床边坐下,没有抽回手,任由他紧紧抓着。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离他更近了一些,用自己能发出的最轻柔的声音低语:
陈钰“南俊哥,别怕,我在这里。我在呢,不走。”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轻柔而坚定,像一首低缓的安眠曲。
也许是她的声音起了作用,也许是退烧药开始发挥效力,也许是那份被抓住的“热源”带来了安全感,金南俊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颤抖也慢慢平息了。
他紧抓着陈钰手腕的力道也松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放开,只是从死死的紧握变成了依赖的轻握。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终于陷入了沉睡。
陈钰保持着这个别扭又辛苦的姿势,一动不动。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依旧滚烫,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让她半边身体都有些发麻。
但她不敢动,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惊醒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病人。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金南俊沉睡的脸上。
褪去了高烧带来的潮红和痛苦,他的睡颜显得意外的安静和……稚气。
凌晨四点,闹钟准时震动起来。陈钰用空着的那只手艰难地关掉闹钟,再次小心翼翼地测量金南俊的体温。
37.8度,虽然还是烧,但比之前骇人的高温降了不少,陈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一半。
她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想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去换条毛巾。
然而,就在她试图抽离的瞬间,金南俊的眉头立刻又皱了起来,发出不满的咕哝声,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地又收紧了些。
陈钰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放弃。她保持着被他握住的姿势,用另一只手重新拧了一条温凉的毛巾,继续轻柔地擦拭他额头上新渗出的细汗。
每一次俯身,每一次动作,她都格外小心,既要照顾到病人,又要极力避免任何可能暴露自己的肢体接触。
束胸带来的束缚感在长时间的紧张和疲惫下变得格外清晰,但她此刻无暇顾及。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灰白,预示着漫长冬夜的尽头。宿舍里依旧一片寂静。郑号锡的呼吸声依旧平稳,对夜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金南俊似乎睡得更沉了。他翻了个身,握着陈钰手腕的手终于彻底松开了,滑落到被子上。陈钰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早已麻木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他滚烫的指痕。
她站起身,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酸痛。但她不敢休息,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开始烧水。
她需要补充水分,也需要为金南俊准备一些温水,等他醒来喝。她还找出了米,打算熬一点清淡的白粥。生病的人,胃口都不会太好,但总得吃点东西。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结冰的窗户,给昏暗的宿舍带来一丝光亮时,粥的清香也开始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
陈钰端着温水和一碗刚刚熬好、热气腾腾的白粥回到金南俊床边时,发现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带着高烧后的迷茫和疲惫,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金南俊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在昏暗的光线中聚焦,最终落在了床边端着碗的陈钰身上。她看起来也很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和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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