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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台下狼永在

异世朝华录

长生天台上的弯刀

腾格尔第一次见长生天台,是在十四岁的雪天。

那日他跟着阿爸的羊群走散了。乌里雅苏台的冬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割得他脸颊生疼,眼皮上结着的冰碴子让视线都发糊。他怀里揣着半块冻硬的奶豆腐,牙齿打颤着啃了一口,忽然听见风里飘来个苍老的声音:“往南走,过三道山梁,能看见块黑石,那就是天台的脚。”

他抬头时,雪幕里只有个模糊的背影,穿着件磨得发亮的老羊皮袄,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杖头刻着圈歪歪扭扭的花纹——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长生天的图腾。

长生天台其实不算高,就是块突兀地立在草原上的黑石,约莫有两三个成年男人那么高,石面上刻满了看不懂的符号,被风雨磨得只剩浅浅的凹痕。阿爸说,那是百年前草原上的老人们凿的,每年祭长生天的时候,全乌里雅苏台的牧人都会往这儿赶,把最肥的羊、最烈的酒献在石下,求风调雨顺。

腾格尔的祖父曾是天台的守护者。老人生前总摩挲着一把弯刀,刀鞘是牦牛皮的,上面用红丝线绣着只鹰,说是年轻时在天台脚下捡的。“这刀认主,”祖父临终前把刀塞给他,枯瘦的手指点着刀鞘上的鹰,“等你能在雪夜里找到天台,就知道它的用处了。”

如今祖父走了三年,腾格尔总在梦里见他。老人坐在天台的黑石上,背对着他磨那把刀,刀光映得石上的符号像活了似的,在雪地里跳。

这日他又梦到祖父,醒来时发现枕边的弯刀在颤。窗外的羊群正躁动不安,头羊仰着脖子往南望,鼻孔里喷出的白气连成一片雾。阿爸皱着眉数着天边的云:“怕是要下暴雪,得把羊赶进东山的石洞。”

腾格尔忽然想起祖父的话。他揣上弯刀,裹紧羊皮袄就往南跑。雪已经开始下了,起初是细碎的雪粒,后来变成鹅毛大雪,把山梁都盖成了白馒头。他凭着记忆找那三道山梁,脚陷在没膝的积雪里,每走一步都像拽着块石头。

快到第三道梁时,他听见了呼救声。雪雾里有个小小的身影在挣扎,是邻居家的小姑娘其其格,她的红头巾被风吹得挂在矮树丛上,人趴在雪地里,腿被冻住的石块压住了。

“别动!”腾格尔扑过去,手指刚触到石块就僵住了——那石头冻得像铁块,凭他的力气根本搬不动。风越来越急,其其格的嘴唇已经发紫,眼神也开始发直。

他忽然摸到怀里的弯刀。刀柄被体温焐得温热,祖父刻的鹰纹硌着掌心。他抽出刀时,雪光落在刀面上,竟映出片奇异的暖黄,像春日里的阳光。他想起祖父说过,这刀是当年守护天台的老人们传下来的,刀鞘里藏着长生天的意旨。

“长生天保佑草原的孩子。”他对着风雪低声说,举起刀往石块与冻土衔接的地方砍去。第一刀下去,只崩出个小豁口;第二刀,豁口处渗出点黑土;第三刀时,“咔”的一声脆响,石块竟裂了道缝。

他拽着其其格往回撤时,忽然看见雪地里立着个黑影。走近了才发现是块黑石,丈余高,石面上的符号被雪擦得发亮,正是祖父说的长生天台。天台顶上,不知何时落了只鹰,灰扑扑的羽毛上沾着雪,却睁着双亮得惊人的眼,正望着他们来时的路。

“那是祖父养过的鹰。”腾格尔忽然明白过来。祖父临终前放走了它,说“让它替我守着天台”。

暴雪停时,阿爸带着牧民找到他们,其其格被裹在厚厚的毡子里,已经能哼着歌数天上的云。腾格尔把弯刀插回鞘里,刀身不再颤了,刀柄的鹰纹像是更清晰了些。

他抬头望长生天台,那只鹰还在石顶上站着,翅膀偶尔扇一下,抖落的雪粒像星星。他忽然懂了祖父的话——所谓守护,从不是守着一块石头,而是守着草原上的每一个生命,守着风里飘着的奶酒香,守着羊群踩过雪地时,那一串踏踏实实的脚印。

后来每年雪落时,腾格尔都会往长生天台去。他不再带弯刀,只揣着块热乎的奶豆腐,坐在黑石上听风。风里总有鹰鸣,像祖父在说:“看,这草原,多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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