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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蓝的光束从仪器顶端射出，稳定地覆盖在书页上。光芒扫过之处，照片上那个戴着蓝色铃铛、笑容灿烂的少年身影，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水彩画，一点点变淡、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突兀的空白，或者被旁边景物不自然地填补进去。文字描述中，“喜羊羊”三个字，也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光芒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书页变得光滑平整，不留一丝痕迹。
一页。又一页。仪器的嗡鸣是唯一的伴奏。冰冷的蓝光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跳跃，映得那双粉色的眼眸深不见底。她像一个最精密、最冷酷的机器，重复着翻页、扫描、清除的动作。动作流畅，一丝不苟。
桌面上等待处理的物品一点点减少。那本记录着无数冒险的旧相册，那些记载着奇思妙想的实验笔记……都经历了同样的洗礼。蓝光扫过，一张张定格了欢笑与并肩作战瞬间的照片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永远地缺席了。笔记扉页上那个飞扬跋扈的签名，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最后一本实验笔记在蓝光下恢复“洁净”，桌面上只剩下一样东西——一个样式普通、印着青草图案的马克杯。杯口边缘，还残留着一圈淡淡的、早已干涸的褐色茶渍。
美羊羊的目光落在杯子上，凝固了。握着清除仪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仪器顶端那幽蓝的光芒兀自亮着，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却无法照亮任何东西。嗡鸣声持续着，在这空旷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单调而刺耳。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冰雕。时间仿佛停滞了。只有那幽蓝的光，和她眼中深不见底的黑暗在无声地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她握紧仪器的手，指关节的青色褪去，留下一种死灰般的苍白。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散发着致命蓝光的仪器，轻轻移向了桌面上那个孤零零的马克杯。
幽蓝的光束笼罩了杯身，沿着杯壁上那个简陋的青草图案缓缓移动。光芒所及之处，杯壁变得光洁如新。那圈顽固的褐色茶渍，在蓝光的覆盖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雪，迅速消融、褪色，最终彻底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嗡鸣声停止。图书馆彻底陷入了死寂。幽蓝的光芒熄灭，仪器顶端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色泽。
美羊孑然独立于长桌之前，脚下是被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巨大阴影。桌面上空空荡荡，那些承载着过往的纸张、相片、笔记，连同那个被“净化”过的杯子，都已不见踪影。她完成了使命，像一个最高效的清道夫，抹去了一个人存在于世间的所有有形痕迹。图书馆里只剩下沉默的书架和漂浮的尘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转过身，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凌晨的风带着青草和露水的凛冽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图书馆里陈腐的味道，也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穿过空无一人的村庄小路，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朝着村外那片在月光下泛着朦胧银辉的草地走去。
脚下的青草柔软而潮湿，露水迅速浸透了她的蹄尖，带来刺骨的冰凉。她一步步走向草坡的最高处，走向那片被月光洗得格外清亮的空地。
这里曾是她和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时她还是个走路会摔跤的小不点，被一只莽撞的蝴蝶吓得哇哇大哭，是他像一道蓝色的闪电冲过来，笨拙地扶起她，脸上带着点小得意和掩饰不住的紧张，把那只闯祸的蝴蝶轻轻捧到她面前……回忆的碎片带着鲜明的色彩和温度，蛮横地撞进脑海。她停下脚步，站在草地中央，环顾四周。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草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低语。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近乎圣洁的静谧之中。然而，这熟悉的景色里，却缺失了最重要的灵魂。那份空荡感是如此巨大，如此具体，像一个无声咆哮的深渊，骤然在她脚下裂开。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月光清晰地勾勒出手指的轮廓。她再次抬起右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抚上无名指根部那片光滑的皮肤。她摩挲着，沿着那个只有她能感知到的、早已被时间磨得极浅极淡的圆环轨迹，一遍，又一遍。
“……你让我忘了你……”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过枯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结了冰的湖底艰难地凿出来，带着沉重的寒意和无法融化的痛苦。
指尖下的皮肤被反复摩擦，微微发烫，却驱不散心底那片冻彻骨髓的荒芜。她抬起头，望向空无一人的前方，仿佛那里还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月光落在她脸上，清晰地映出她眼中汹涌的、几乎要决堤的悲伤和质问。
“……可我只学会了……”她的声音哽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疲惫取代，轻飘飘地落下，“……更苦地想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风打着旋儿从草坡下卷了上来，掠过她的裙摆和发梢。风里，极其突兀地，裹挟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甜香。
那香气……甜润中带着一丝清爽的青草气息，混合着某种独特而温暖的烘焙谷物味道……是她在他实验室闻过千百次的，他亲手调配、总是得意地称之为“提神醒脑”的甜茶香！那香气如此鲜明，如此真实，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麻木与防备！
美羊羊猛地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难以置信地、近乎贪婪地深吸着那缕随风而来的香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那香气，像一个恶毒的幻影，一个来自地狱的诱饵，将她强行拖回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和绝望的黄昏……
她几乎是踉跄着，被那虚无缥缈的香气牵引着，跌跌撞撞冲下草坡，冲回死寂的村庄，冲向那扇紧闭的实验室大门。冰冷的门把手在掌心转动，吱呀一声，门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勾勒出仪器冰冷的轮廓。那股甜茶香，在门口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然而一踏入室内，却如同被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风中的一切，都只是她极度渴望下产生的幻觉。
实验室里空荡、冰冷，带着所有生命迹象被彻底抹除后的死寂。唯有操作台一角，还孤零零地立着一个东西——正是那个在图书馆里被她用清除仪“净化”过的、印着青草图案的马克杯。杯壁光洁如新，没有任何茶渍，也没有任何气味残留。
美羊羊的视线死死锁在那个杯子上。她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冰冷的、空无一物的杯子，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她将它缓缓举到面前，鼻尖靠近杯口。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陶瓷气息。那股在风中撩拨她的甜茶香，在这里，荡然无存。
她捧着杯子，一动不动地站着。月光透过高窗，在她脸上投下冰冷的、界限分明的阴影。她看着杯壁上那个简陋的青草图案，看着杯口光滑冰冷的边缘。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缓慢的动作。
她低下头，双唇轻轻印在杯口冰凉的边缘。仿佛那里真的盛满了温热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甜茶。她闭上眼，做了一个极其轻柔、极其缓慢的啜饮动作。
喉咙里，只有冰冷的空气滑过。
她维持着这个虚幻的啜饮姿势，片刻之后，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睁开眼。目光依旧凝视着手中那个空荡荡的杯子，仿佛在对着它说话，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反而异常平静的绝望：
“……你看，”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杯壁，“连味道……”
“……都在骗我说……”
她的声音顿住了，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喉咙。月光清晰地映出她眼中瞬间积聚的水光，像破碎的星辰，下一秒就要坠落。然而，那水光被她死死地、倔强地锁在眼眶里。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空寂房间里所有的冰冷和绝望都吸进肺里。然后，她对着那个空无一物的杯子，对着这片吞噬了她一切的虚空，用力地、清晰地说出最后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倔强和痛楚：
“……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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