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北风卷着雪渣子拍在西跨院的破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响声。程少商蹲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了根干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的,是她的年夜饭——半把糙米,两把野菜,还有几片冻得硬邦邦的萝卜干。
墙上的破洞透着外面的红光,那是前院挂起来的大红灯笼映过来的。今天是腊月三十,除夕夜。程府前院那边早就飘来了肉香和酒气,还夹杂着说笑声。可这西跨院,却像是被整个程家忘了似的,冷冷清清。
少商用冻得通红的手擦了擦鼻子,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小心包着的东西。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小块白花花的猪油。这是她趁着上个月帮厨房采买的时候,偷偷攒下来的。她用小刀切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扔进锅里。
猪油一进锅,立刻发出滋啦的声响,一股诱人的香气飘了起来。少商深深吸了口气,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就算只有这么一小块猪油,也能让这寡淡的野菜汤有点滋味了。
她想起爹娘还在家的时候,每年除夕都要做一大桌子菜。红烧肘子、糖醋鱼、八宝饭……她最爱吃娘做的芙蓉鸡片,滑溜溜的,入口即化。那时候,她也是穿着新衣服,跟着哥哥一起放鞭炮,等着爹娘给压岁钱。
可是现在……少商的心沉了沉。爹娘已经走了五年了,音信杳然。老太太不待见她,婶娘葛氏更是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这五年,她就像活在阴沟里,吃剩饭,穿破衣,还要天天被葛氏打骂。
不过,少商攥紧了小拳头,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没事,她能忍。等爹娘回来,一切就都好了。她一定要让爹娘知道葛氏是怎么对待她的!
锅里的野菜汤煮开了,少商盛了一碗,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小口小口地喝着。虽然还是有点苦涩,但有了那点猪油,确实香多了。她慢慢地喝着,感受着那一点点暖意顺着喉咙流进肚子里。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锁门的声音。"咔哒"一声,像是一把锤子敲在少商的心上。
接着,葛氏尖细的嗓音传了进来:"少商年纪小不懂事,毛手毛脚的,今儿个家宴就不必出来了,省得冲撞了祖宗和客人!"
少商端着碗的手顿了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往年就算再怎么不待见她,除夕夜这种重要的日子,葛氏也会叫她出去应付一下场面。今年怎么突然把她锁起来了?这里面肯定有鬼!
她走到院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葛氏身边跟着两个心腹婆子,正得意洋洋地转身离开。其中一个婆子还回头看了看西跨院的门,撇着嘴说:"二夫人,您说这丫头会不会闹啊?"
葛氏冷哼一声:"闹?她敢!锁结实点,别让她跑出来坏事!"
听着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商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葛氏肯定没安好心!不行,她得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少商回到屋里,把剩下的野菜汤喝完,然后开始在院子里转悠。西跨院的院墙不算太高,尤其是靠近墙角那几棵老槐树的地方,墙根下还有几块松动的石头。
她搬来院子里一块还算平整的枯木头,垫在墙根下。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槐树枝桠的位置,深吸一口气,开始往上爬。
石头有些松动,少商爬得小心翼翼。她的手指因为刚才切猪油和淘米,已经冻得有些僵硬,抓着粗糙的树皮,被磨得生疼。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往上挪,终于爬到了墙头上。
寒风迎面吹来,刮得她脸颊生疼。她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趴在墙头上,朝着前院的方向望去。
前院挂满了红灯笼,灯火通明,照得如同白昼。正厅的门敞开着,里面人影晃动,隐约能听到说话声。但奇怪的是,虽然人不少,却没有往常家宴那种热闹喧哗的气氛,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凝重。
少商心里的疑虑更重了。她顺着槐树枝桠,慢慢往下滑了一段,找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藏好。这里正好能看到正厅里的情景。
只见程家族老们都坐在正厅里,一个个神色严肃。程老爷子坐在主位上,脸色灰败,不停地咳嗽着,看起来精神很不好。葛氏站在一旁,脸上没了平时的嚣张,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紧张和……期待?
少商心里咯噔一下。看这情形,绝不像是单纯的家宴那么简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身上落满了雪花,看起来狼狈不堪。
"报——报信的人来了!"汉子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嘶哑。
正厅里的人听到喊声,全都站了起来。程老爷子更是激动地往前一步,颤声问:"快说!是不是前线有消息了?我儿怎么样了?"
那汉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程老爷子重重磕了三个头,声音哽咽:"老将军……老夫人……他们……他们为国捐躯了!"
"轰"的一声,正厅里仿佛炸了锅。程老爷子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差点晕过去。旁边的族人赶紧扶住他。
"你说什么?"程老爷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汉子,"你再说一遍!我儿和儿媳怎么了?"
汉子趴在地上,泣不成声:"上个月……上个月在漠北那场大战中,老将军和老夫人为了掩护主力撤退……带领三百亲兵断后……最后……最后全部战死沙场了……这是……这是老将军的遗物……"
汉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染血的玉佩,双手举过头顶。
程老爷子看着那块熟悉的玉佩,一口气没上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爹!"
"老爷子!"
正厅里顿时一片混乱。
而躲在槐树上的少商,听到这个消息,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死死地抓着树枝,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爹娘……战死了?怎么可能?她的爹娘那么厉害,怎么会……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砸在冰冷的树枝上。心口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一直盼着爹娘回来,一直等着他们来救她出去。可现在,有人告诉她,爹娘永远都回不来了……
就在少商悲痛欲绝的时候,正厅里的葛氏突然尖叫起来:"都是那个小贱人!都是她克死了将军和夫人!"
少商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向葛氏。
葛氏指着西跨院的方向,对着众人哭喊道:"你们想想!自从将军和夫人把她留在家里,家里面就没安生过!老爷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将军和夫人又……又出事了!她就是个灾星!是她克死了自己的爹娘啊!"
"对!二夫人说得对!"葛氏的心腹婆子也跟着起哄,"我早就觉得这丫头不对劲了!眼睛骨碌碌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把她抓起来!不能让她再留在程家了!"
"对!烧死她这个灾星!"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不少人看向西跨院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少商看着这一切,浑身冰冷。她终于明白了,葛氏为什么要把她锁起来。她早就知道了爹娘的死讯,故意瞒着她,还等着在这个时候,把"克亲"的罪名扣在她头上!好狠毒的心!
她不能被抓住!一旦被抓住,她就是葛氏口中那个"灾星",死定了!
少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悲痛和愤怒。她必须冷静,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她小心翼翼地从槐树上滑下来,刚落地,就看到几个家丁拿着棍子,气势汹汹地朝着西跨院走来。
不好!他们要来抓她了!
少商赶紧躲到墙角的阴影里,看着那些家丁砸开西跨院的门锁,冲了进去。
"人呢?"
"搜!给我仔细搜!"
家丁们在西跨院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少商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能沿着墙根,在阴影里快速穿行。她想去看看程老爷子怎么样了,他是唯一一个可能还会护着她的人。
可还没走到正厅,就看到葛氏带着两个婆子迎面走来。
"小贱人!你果然在这里!"葛氏看到少商,眼睛一亮,厉声喊道,"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两个婆子立刻朝着少商扑了过来。少商转身就跑,可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跑得过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没跑几步,就被其中一个婆子抓住了胳膊。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少商使劲挣扎着。
葛氏走上前来,伸手狠狠一巴掌打在少商脸上。"啪"的一声,少商的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凭什么?就凭你是个克死爹娘的灾星!"葛氏恶狠狠地说,"今天我就要替程家清理门户!"
她转头对两个婆子说:"把她给我关进柴房!明天一早,就把她扔到乱葬岗去!"
"是,二夫人!"两个婆子架着少商,就要往柴房拖。
少商拼命挣扎:"我不是灾星!是你害死了我爹娘!是你想害我!"
可她的声音太小了,很快就被淹没在程府的混乱中。
柴房里又黑又冷,地上堆满了干草和柴火。少商被扔在地上,身上盖着的破被子又薄又脏。她蜷缩在角落里,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爹娘死了,爷爷昏迷不醒,她被当成灾星,明天就要被扔进乱葬岗……难道她的人生,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不!她不甘心!她还没有报仇!她还没有让葛氏付出代价!
少商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她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去!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很快又把门关上了。
少商警惕地看着那个人影。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认出那是府里的哑仆,平时负责砍柴挑水,因为不会说话,总是被人欺负。
哑仆走到少商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少商手里,然后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少商,做了个快跑的手势。
少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老虎的图案,看起来像是一个虎符。这是……
她刚想问哑仆这是什么意思,哑仆却已经转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又闪了出去。
少商握着那个冰凉的木牌,心里充满了疑惑。哑仆为什么要给她这个?这个木牌有什么用?
但不管怎么样,这似乎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她紧紧握着木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吹得柴房的门吱呀作响。但少商的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葛氏,你等着。我程少商,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死去!我一定会活着出去,查明爹娘死亡的真相,让你血债血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