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的小银链

巴士驶进盘山公路时，车厢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赵磊举着手机大喊“快看彩虹”，全车人都涌到左侧车窗，茱时微被挤得差点撞在椅背上，后腰忽然抵到个软软的东西——是万时砚塞过来的靠枕，他自己则半个身子探在过道里，用胳膊肘挡住后面涌来的人潮。

“往这边点。”他把她往窗边拉了拉，掌心贴着她的校服后背，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他指尖的用力。茱时微刚站稳，就看见彩虹的光晕落在他耳尖，把那点没褪尽的红染成了琥珀色。她忽然想起背包侧袋里的东西，手忙脚乱地翻了半天，终于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罐。

“这个给你。”罐子递过去时差点脱手，万时砚伸手接住的瞬间，两人的指尖撞在罐口的螺纹上，像被细密的齿轮轻轻咬了下。罐子里装着十几颗银杏果，是她周末在小区捡的，用清水泡了三天去涩，此刻正泛着浅黄的光泽。

“上周看见你笔记本里夹着银杏叶。”她盯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袖口，声音比车轮碾过石子还轻，“苏晓晓说银杏果晒干了能做书签，比叶子结实。”其实她还偷偷在罐底垫了层棉纸，是从妈妈的包装纸册里撕的，上面印着细碎的星子图案，刚好衬着那些圆滚滚的果子。

万时砚把罐子举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把银杏果变成了半透明的琥珀。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把折叠刀，刀刃弹开时闪了点银光——是把很旧的小刀，刀柄缠着圈蓝色布条，磨得发亮。“我帮你处理下。”他说着就在过道蹲下来，把罐子放在膝盖上，刀尖轻轻在果壳上划开道小口。

“小心手。”茱时微下意识地提醒，才发现他左手食指贴着块创可贴，是昨天做斜面道具时被泡沫板划的。此刻那根手指正稳稳捏着银杏果，刀刃游走的弧度像在画磁感线，既快又轻，没一会儿就剥出颗雪白的果仁，放在掌心吹了吹递过来：“尝尝？没涩味了。”

指尖接过果仁的瞬间，茱时微忽然听见前排传来抽气声。苏晓晓正举着手机偷拍，屏幕上的画面把她吓了一跳——车窗框住了半道彩虹，万时砚蹲在光晕里剥银杏果，她的影子落在他校服背上，像只展翅的小蝴蝶。

“偶像剧都不敢这么拍！”苏晓晓的声音差点被轮胎摩擦声盖过，万时砚的耳尖“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把小刀折起来，却不小心碰倒了罐子。银杏果滚了满地，有颗弹到过道对面，被赵磊踩在鞋底，喊着“谁的珍珠糖”就往前冲。

混乱中，万时砚忽然抓住茱时微的手腕往座位底下躲。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刚剥完果子的清苦气息，两人的肩膀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混在巴士的颠簸里。“这里。”他从她发间捏出片银杏叶，是刚才掉出来的，叶尖还沾着点棉纸上的星子图案，“你的书签材料。”

重新坐回座位时，茱时微发现他的校服裤膝盖处沾了片银杏果的果肉，黄澄澄的像块颜料。他却毫不在意，正把捡回来的果子重新装进罐里，还特意把那颗带星子棉纸的放在最上面。“谢谢。”他把罐子塞进书包内侧，那里垫着块软布，是他平时放听诊器吊坠的地方。

下午在科技馆的穹幕影院看星空电影时，意外又发生了。空调突然出了故障，放映厅里闷得像蒸笼，茱时微的额角沁出层薄汗，正想去拿纸巾，就感觉额头上落了片清凉——是万时砚的手帕，带着淡淡的肥皂味，边角绣着个极小的“砚”字。

“别擦，会花妆。”他的声音压在环绕立体声里，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手帕在她额角轻轻按了按，避开了她眼角的睫毛，动作轻得像在擦拭易碎的星图。茱时微忽然想起早上他剥银杏果时，也是这样小心翼翼，仿佛她是颗需要轻拿轻放的果仁。

电影放到木星特写时，全场发出惊叹。万时砚忽然往她这边倾了倾身，指着屏幕左下角：“看那个红斑，像不像你画歪的磁场图？”他说话时，气息扫过她的耳廓，带着薄荷糖的清凉，把她刚冒出来的热意全吹散了。

散场时人群拥挤，茱时微被后面的人推了下，正撞进万时砚怀里。他的手立刻圈住她的肩膀，掌心贴着她的肩胛骨，隔着两层校服都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微颤。等她站稳了才发现，他后腰别着的折叠伞被挤得变了形，伞骨硌在她胳膊上，像根倔强的辅助线。

“伞没事吧？”她伸手去扶，却被他按住手腕。“旧伞，早该换了。”他说得轻描淡写，茱时微却看见伞柄上的小猫挂坠断了条腿——是上周淋雨时还好好的，大概是刚才为了护着她，被人群挤坏的。

傍晚在山顶观景台自由活动时，赵磊非要拉着万时砚比赛谁能把石子扔得远。茱时微坐在长椅上翻星图，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惊呼，回头就看见万时砚的石子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刚好落在彩虹消失的方向。

“物理老师说的抛物线运动！”他朝她扬了扬下巴，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脚尖正对着她的方向。茱时微忽然想起背包里还有样东西，是她特意准备的——块长方形的木板，上面用烫金笔写着“星轨测量仪”，边角被砂纸磨得圆润，是她花了三个晚上打磨的。

“给你的道具。”她把木板递过去时，阳光刚好落在字上，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上次实验室测月光，你说缺个参照物。”其实她是看见他总用尺子量影子长度，才偷偷做了这块刻度板，背面还画了只举着量角器的小猫，尾巴弯成90度直角。

万时砚的指尖在“星轨”两个字上轻轻划了圈，忽然把木板往观景台栏杆上一靠，指着远处的晚霞：“你看，木板边缘和地平线的夹角是37度，和你画的磁场图角度一样。”他说话时，茱时微发现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银杏果的果肉，黄得像抹不掉的颜料。

巴士下山时，暮色已经漫过车窗。茱时微靠着靠枕打盹，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碰她的头发。睁眼时正撞见万时砚往她发间别了个东西——是用银杏果核串的小链子，果核被打磨得光滑圆润，中间穿了根棉线，正是她早上给他的那些果子。

“刚才剥果实时发现果核能穿孔。”他的声音压在发动机轰鸣里，像怕被风刮走，“比玻璃珠轻，戴着不累。”链尾还坠着片银杏叶，叶梗弯成个小圆环，刚好能套在她的钥匙扣上，和那只小猫指南针并排晃悠。

茱时微捏着那串果核链，忽然发现每颗果核上都有个极小的刻痕，凑在路灯下看，居然是串物理公式：F=ma，E=mc²，最后那颗刻着个省略号。她抬头时，万时砚正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侧脸的轮廓被月光描得发亮，像他刻在果核上的公式，简洁却藏着说不尽的深意。

原来有些礼物从不需要昂贵，就像她捡的银杏果遇上他的小刀，她磨的木板撞上他的量角器，在研学途中的盘山公路与彩虹光晕里，变成彼此记忆里最清晰的坐标。就像此刻巴士穿过隧道，黑暗中，她感觉到他的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背，像道微弱的电流，却足够把这段时光，烙成永不褪色的星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