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课写生的静物摆着只陶罐,罐口插着束野菊,旁边散落着几颗柠檬。茱时微握着画笔发呆时,笔尖的颜料滴在画纸上,晕出片浅黄,像极了万时砚围巾上那截柠檬黄的毛线。
“颜色调深了。”他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带着松节油的味道。茱时微回头时,撞进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阳光透过画室的天窗,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校服领口的柠檬花刺绣被风掀起个角,针脚比她初见时平整了许多。
万时砚的画纸上,陶罐的阴影里藏着朵小小的柠檬花,是用他妈妈留下的那支狼毫笔描的。笔杆上缠着圈毛线,柠檬黄的,是今早茱时微塞给他的,说“这样握笔不冻手”。他捏着笔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毛线在指节处勒出浅浅的痕,像枚温柔的戒指。
“你看,”他忽然把画纸转过来,“把柠檬的反光调亮点,就像……”话没说完,茱时微伸手蘸了点柠檬黄的颜料,在他画的柠檬花旁添了片叶子,叶脉的纹路故意画得歪歪扭扭,像他缝手套时的针脚。
“像你织的杯垫?”她笑着抬头,鼻尖差点碰到他的眼镜片。万时砚猛地往后缩,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画纸被带得掀起,露出背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时微的发梢比野菊的黄色浅三度”,字迹被橡皮蹭过,却依然清晰。
下课铃响时,赵磊抱着画板从外面冲进来:“万时砚你俩躲这儿谈恋爱呢?操场打篮球三缺一!”他的耳朵“腾”地红了,慌忙把画纸塞进画夹,却没注意茱时微悄悄抽走了他落在桌上的调色盘——上面还留着那抹柠檬黄的颜料,像颗没说出口的心事。
傍晚整理画具时,茱时微发现画夹里多了张速写。画的是她发呆的样子,笔尖悬在半空,阳光落在发梢,旁边用淡墨写着行小字:“比陶罐里的柠檬亮。”纸的边缘沾着点毛线头,柠檬黄的,是从他围巾上掉下来的。
晚自习的雨下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窗上,像在敲鼓。茱时微盯着窗外发呆时,万时砚突然从桌肚里掏出把伞——藏青色的,伞柄缠着圈毛线,柠檬黄的,是他用劳技课剩下的边角料缠的。
“你家远,”他把伞往她怀里塞,指腹蹭过她的手背,“这伞比你那把大,能遮住画板。”伞骨上还留着他的体温,茱时微忽然想起上周下雨,他冒雨跑回宿舍拿伞,回来时浑身湿透,却把她的画板护得滴水未沾,校服口袋里的柠檬糖被泡得发涨,糖纸却依然紧紧裹着。
雨停时,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操场的积水照得像面镜子。万时砚推着单车走在旁边,车筐里的画夹用塑料袋裹着,外面缠着他的围巾——灰蓝色的毛线里,那圈柠檬花刺绣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你看,”茱时微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天边的彩虹,“像不像我们拼的毛线太阳?”他抬头时,她正踮起脚尖,把落在他肩上的雨珠弹掉,指尖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脖颈,像道微弱的电流,让他的呼吸顿了半拍。
单车碾过积水时溅起水花,茱时微的帆布鞋湿了半边。万时砚突然停下来,蹲下去帮她系鞋带——他的围巾垂在地上,柠檬黄的线头扫过她的脚踝,像只调皮的小猫。“这样就不会掉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发梢的水珠滴在她的鞋面上,晕开小小的圈。
路过果园的老柠檬树时,茱时微突然拽住他的围巾。树影婆娑里,他的眼镜片反射着月光,像盛着两汪湖水。“你看树杈上,”她指着最高的那根枝桠,“去年你挂的毛线太阳还在呢。”那是寒假时他用废线拼的,被风吹得褪了色,却依然牢牢地系在枝桠上,像颗不会落山的星星。
万时砚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忽然伸手摘下片柠檬叶,轻轻放在她的发间。叶片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松节油味,像种温柔的魔法。“比野菊好看,”他的声音比月光还轻,“比所有的颜料都好看。”
手工社的仓库最近多了台旧缝纫机,是万时砚从果园仓库翻出来的,妈妈生前用它缝过无数个毛线口袋。茱时微踩着踏板练习时,他总蹲在旁边看,手里捏着她织坏的毛线团,柠檬黄的,被他拆了又缠,缠了又拆,直到线团变得像颗圆润的柠檬。
“这里要调紧点,”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把缝纫机的旋钮往右转了半圈,“不然针脚会松。”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温度透过毛线手套传过来,像团慢慢燃烧的火。茱时微的心跳得像踩乱的踏板声,却故意放慢了速度,想让这温暖多停留片刻。
缝纫机的抽屉里藏着个铁盒,是万时砚昨天发现的。里面装着妈妈的老照片,其中一张是她坐在柠檬树下织围巾,怀里抱着个小男孩,正是小时候的万时砚,手里攥着颗柠檬糖,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照片背面写着:“等时砚长大,要给喜欢的姑娘织条最暖的围巾。”
“你看,”茱时微指着照片里的围巾,“和你现在戴的颜色一样呢。”他的指尖抚过照片上的毛线,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枚顶针,银亮亮的,边缘刻着小小的柠檬花,是他用刻刀一点点雕的。
“给你的,”他把顶针往她手里塞,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比我妈那个新,不容易硌手。”茱时微戴顶针时,发现内圈缠着圈毛线,柠檬黄的,是他用最细的针脚缝的,刚好护住她的指腹。
仓库的天窗突然被风吹开,月光涌进来,照亮了角落里的毛线堆。那些灰蓝色的旧毛线和柠檬黄的新毛线缠在一起,像两条交缠的河流。万时砚忽然站起来,把茱时微往怀里拉了拉——片松动的瓦片掉下来,刚好砸在他们刚才蹲的地方,碎成了两半。
“小心点,”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后怕,“这仓库年久失修。”茱时微的鼻尖蹭着他的围巾,柠檬花的刺绣硌着她的脸颊,像颗跳动的心脏。她忽然想起寒假里那个迷你暖棚,原来有些温暖,早已悄悄从针脚里长出来,长成了可以依靠的模样。
他们蹲在地上捡瓦片时,万时砚的手指被碎片划破,血珠滴在柠檬黄的毛线团上,像朵突然绽放的花。茱时微慌忙掏出创可贴,柠檬图案的,是她特意买的。“你总爱受伤,”她一边给他贴创可贴,一边假装生气,“以后要小心点,知道吗?”
他盯着她的眼睛,忽然说:“那你要一直看着我。”月光从天窗漏下来,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毛线的影子在地上拼出颗完整的太阳,把所有的灰蓝色往事,都染成了温暖的柠檬黄。
学校的柠檬树开花那天,万时砚在茱时微的桌肚里放了个陶瓷瓶,里面插着三支刚开的柠檬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瓶身上缠着圈毛线,一半是妈妈留下的灰蓝色,一半是茱时微织剩下的柠檬黄,接口处系着个小小的蝴蝶结,是他练了整整一个晚上才系好的。
“花期只有七天,”他在便签上写,“但我会让它一直开着。”便签的背面画着片柠檬叶,叶脉的纹路里藏着行小字:“就像我对你的心意,比花期长。”
那天放学,万时砚推着单车走在茱时微身边,忽然从车筐里拿出个毛线团,柠檬黄的,是他用妈妈留下的最后一团线织的。“你看,”他把线团往她手里塞,“这是我学会的第一种花样,叫‘永不凋谢的柠檬花’。”
线团滚落在地上,像颗被阳光吻过的柠檬。茱时微弯腰去捡时,万时砚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进怀里。他的围巾裹着两人的肩膀,柠檬花的清香混着少年的气息,在晚风中酿成最甜的蜜。
“我以前总觉得,妈妈走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灰蓝色。”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带着点颤抖,“直到你带着柠檬黄的毛线闯进来,我才知道,原来冬天会过去,花会重新开,连思念都能变得像糖一样甜。”
茱时微的手指插进他的发间,摸到他藏在里面的柠檬花瓣——是今早从果园摘的,他一直攥在手里,直到花瓣的清香浸透了发梢。“那我们以后,”她仰起头,鼻尖蹭过他的下巴,“一起种很多很多柠檬树,好不好?”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条温暖的毛线。万时砚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花瓣。“好,”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还要一起给每棵树刻上名字,刻上我们的故事,比妈妈的身高记录更长久。”
单车铃在晚风中轻轻响,像首未完的歌。茱时微看着万时砚的侧脸,他的嘴角扬着浅浅的梨涡,和照片里妈妈的笑容一模一样。她知道,有些黑暗不需要刻意驱散,有些伤口不需要刻意缝合,只要身边有这抹柠檬黄的光,那些灰蓝色的往事,都会变成滋养幸福的土壤,让所有的心意,都像柠檬花一样,在阳光下,永不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