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卷着热浪扑进教室,茱时微把凉席铺在桌上时,看见万时砚正往笔记本里夹柠檬叶。叶片被压得平平整整,边缘还留着他用铅笔描的轮廓,像给绿色的心事镶了道银边。
“刚从果园摘的,”他把另一片叶子推过来,叶脉上沾着点绒毛,“比薄荷还提神。”茱时微捏着叶子往鼻尖凑,清香里混着淡淡的松节油味——是他今早去画室帮她取画具时沾上的。叶尖忽然碰到他的指尖,两人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蝉鸣声在耳边炸开,把空气都烘得发烫。
手工社的仓库最近成了避暑地,老电风扇吱呀转着,吹起地上的毛线头。万时砚蹲在缝纫机前缝布袋,茱时微坐在旁边织杯套,柠檬黄的毛线在指尖翻飞,针脚里藏着她新学的花样——每五行织个小太阳,是照着他笔记本上的图案学的。
“这里错了,”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把织错的那针挑出来,掌心的温度透过毛线渗进来,像握住团融化的阳光。茱时微的手指僵了僵,任由他带着自己重新起针,听见他的呼吸声混着电扇的风声,比蝉鸣还让人心里发慌。
布袋缝到一半,万时砚从口袋里掏出颗柠檬糖,剥开糖纸塞进她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他忽然说:“我妈以前总把糖藏在毛线团里,说织累了吃颗,针脚都能变甜。”这是他第一次自然地提起妈妈,声音里没有躲闪,只有像糖纸般柔软的怀念。
茱时微含着糖笑,看见他耳后藏着根毛线——柠檬黄的,是刚才帮她挑针时缠上的。她伸手去摘,指尖刚碰到那截毛线,仓库的门突然被推开,赵磊举着个冰棒冲进来:“我就说你俩在这儿!冰棍都快化……”话音卡在喉咙里,他看着缠在万时砚耳后的毛线,突然吹了声口哨,转身就跑:“当我没来过!”
毛线从指尖滑走时,万时砚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他慌忙低下头继续缝布袋,针脚却歪歪扭扭,把两片布缝成了歪嘴的笑。茱时微看着那歪扭的针脚,忽然觉得比任何工整的花样都好看,像他们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坦诚又热烈。
期末考前的周末,他们约好去果园复习。万时砚推着单车走在前面,车筐里装着个竹篮,里面放着冰镇的柠檬水,瓶口用柠檬黄的毛线缠着圈纱布,怕虫子掉进去。茱时微跟在后面,看着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围巾上的柠檬花刺绣在风里轻轻晃,像在给她引路。
老柠檬树下的石桌被擦得锃亮,万时砚铺野餐垫时,茱时微发现垫子边缘绣着圈小花——柠檬黄的,针脚和他缝手套时如出一辙。“我妈留下的旧垫子,”他挠挠头,“我加了几针,比原来好看点。”
其实茱时微早就发现,他宿舍的枕套边缘也多了圈新毛线,是她上次织围巾剩下的边角料。赵磊偷偷跟她说,万时砚每天晚上都坐在床边缝,针扎到手好几次,却非要把歪掉的针脚拆了重缝。
复习到傍晚,晚霞把果园染成橘红色。万时砚突然起身往树后走,回来时手里捧着束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是果园边野生的金鸡菊,黄灿灿的,像撒了把小太阳。他把花往她怀里塞,花茎上缠着圈毛线,柠檬黄的,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比花店的玫瑰好,”他的声音有点抖,“能开整个夏天。”茱时微把花插在空水瓶里,看见他手指上沾着草汁,是刚才摘花时被叶片割的。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创可贴,柠檬图案的,刚要给他贴上,却被他握住手腕。
他的掌心很热,像揣着团火。茱时微抬头时,撞进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那里映着晚霞,映着她的影子,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比盛夏的阳光还要滚烫。
“时微,”他忽然开口,声音比蝉鸣还清晰,“我……”话没说完,远处传来赵磊的喊声:“万时砚!你家果园的水管爆了!快去看看!”
他猛地松开手,像只受惊的小鹿往果园深处跑。茱时微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的围巾掉在了石桌上,灰蓝色的毛线里,那截柠檬黄的接茬在晚霞里闪着光,像句没说完的告白。
三
期末考结束那天,暴雨倾盆而下。茱时微抱着成绩单站在教学楼门口发呆时,万时砚突然从雨里冲出来,手里举着把伞——还是那把藏青色的,伞柄的毛线被雨水泡得发胀,却依然牢牢地缠着。
“等很久了?”他把伞往她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露在雨里。茱时微拽着他的胳膊往伞下拉,指尖触到他校服口袋里的硬壳本,是本崭新的编织书,封面画着对牵手的小人,旁边写着“情侣围巾编织教程”。
雨太大,他们躲进教学楼的屋檐下。万时砚从口袋里掏出包饼干,柠檬味的,包装袋上沾着雨水。“本来想等你考完给你,”他擦掉饼干上的水迹,“比食堂的加餐好吃。”
雨点敲在屋檐上,像在打节拍。茱时微咬着饼干,看见他镜片上沾着水雾,伸手去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睫毛。他突然屏住呼吸,伞骨在手里转了半圈,伞面歪下来,刚好把两人罩在小小的世界里。
“时微,”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雨声像句耳语,“上次在果园没说完的话……”
“我知道。”茱时微打断他,把手里的饼干往他嘴里塞,“我也是。”
雨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冷了。万时砚的眼镜片上,映着两个挨得很近的影子,伞柄的毛线在两人交握的手里慢慢变干,柠檬黄的颜色在雨雾里闪着光,像枚不会褪色的印记。
四、毛线缠绕的约定
暑假前最后一次手工社活动,柠檬苗已经长得比窗台还高。万时砚搬来个新花盆,陶土的,外面缠着圈毛线——一半是妈妈留下的灰蓝色,一半是茱时微织的柠檬黄,接口处用细麻绳系了个同心结,是他查了教程才学会的。
“这样就不怕冬天冻着了,”他把花盆放在阳光最好的地方,“我们一起养到结果。”茱时微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发现他的编织书上多了很多批注:“柠檬结果需要18个月”“每周浇水3次最佳”,旁边画着小小的笑脸,和她便签上的一模一样。
散场时,万时砚叫住她,从背包里掏出个木盒子。打开来是条围巾,灰蓝色的底色,上面绣满了柠檬花,每朵花都不一样,有的全开,有的半合,最末尾那朵刚露花苞,旁边绣着片小小的叶子,叶脉里藏着两个字:“等你”。
“比去年那条好,”他挠挠头,指尖划过最上面的花,“这朵是照着你摘的金鸡菊绣的。”茱时微忽然想起某个晚自习,他趴在桌上睡觉,课本里夹着片金鸡菊的花瓣,已经被压得半干,旁边写着“花瓣边缘有17个锯齿”。
暑假第一天,万时砚骑着单车来接她。车后座绑着个竹筐,里面放着野餐垫、编织书,还有个玻璃罐,装着他们攒了整个春天的毛线头,被拼成了颗完整的太阳。
“去果园?”茱时微跳上车,手环住他的腰。他的校服很薄,能感觉到他腰间的毛线——是她织的腰带,柠檬黄的,针脚松松垮垮,却牢牢地系着。
“嗯,”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单车碾过积水时溅起水花,“去给柠檬树刻新的痕。”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柠檬的清香。茱时微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听见他的心跳声混着单车的链条声,像首轻快的歌。她知道,那些藏在毛线里的心事,那些没说出口的思念,都已经长成了参天的模样,在盛夏的阳光里,结出了甜甜的果实。
果园的老柠檬树下,新的刻痕慢慢显现。万时砚握着她的手,用小刀轻轻划下两道并排的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河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刻痕上,把灰蓝色的往事和柠檬黄的现在,都镀上了层温暖的金边。
“以后每年都来刻一道,”他低头时,鼻尖碰到她的发梢,“刻到我们都老得走不动路。”
茱时微笑着点头,看见他指尖的顶针在阳光下闪着光,针身上刻着的小太阳,正对着他们交握的手,把所有的时光,都织成了柠檬色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