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把稻田间的小路晒得发烫。周珩把冰镇西瓜往三轮车斗里放时,故意撞了下万时砚的胳膊:“说好了啊,这次摘莲蓬,谁掉水里谁请吃冰粉!”车座后的茱时微探出头笑,手里晃着个竹篮,草绿色的篾条上缠着圈薄荷绿的棉线,是万时砚熬了两个通宵编的——篮沿还藏着个小小的“W”,和她帆布包上的“Z”像对分不开的影子。
万时砚的帆布包鼓得像只青蛙,最上层露出半截草席,边缘缝着圈薄荷绿的布条,是从他外婆留下的旧枕套上拆的。去年整理老屋时,他在草席的夹缝里发现张泛黄的纸条,是外婆写的:“等时砚放暑假,带他去荷塘,正午的莲子,芯是甜的。”此刻那张纸条正被他夹在错题本里,和茱时微画的莲蓬书签挨在一起。
“你包里塞了块砖头?”茱时微帮他拽包带时,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他慌忙按住包底:“是……压草帽用的石板,比绳子绑着稳。”其实那是块荷塘边的鹅卵石,上面刻着朵小小的荷花,是他趁周珩睡午觉时,用美工刀一点点凿的,石缝里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淤泥,像带着整个夏天的湿润。
三轮车碾过田埂时,周珩在前面蹬着车喊:“万时砚,你跟茱时微这装备,是准备在荷塘边住到立秋啊?”他的耳朵腾地红了,从包里掏出两顶草帽,草绿色的,帽檐上都绣着片荷叶,茱时微那顶的叶梗处,还藏着只小小的萤火虫——是他用荧光线绣的,夜里会发微光。
“戴上吧,”茱时微把草帽往他头上按了按,挡住刺目的阳光。他的手抓着车斗边缘,余光里能看见她低头编着什么,薄荷绿的线在膝头绕成小团,偶尔有细线落在裤腿上,像撒了把荷叶的碎末。恍惚间想起去年夏天,她也是这样坐在教室的风扇下编手环,只是那时他总借着问物理题偷看,从不敢多说一句话。
抵达荷塘时,正午的阳光把水面晒得泛着金斑。周珩他们忙着脱鞋挽裤腿,万时砚却拉着茱时微往凉棚走,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外面裹着块草绿色的粗布,和他包上的布条是同一块料子。
“我外婆以前说,”他蹲在凉棚的竹凳上,把保温桶打开,里面是冰镇的酸梅汤,水面漂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荷塘的风是热的,但配着酸梅汤喝,连蝉鸣都会变凉。”茱时微抿了口酸梅汤,看见他指尖沾着点荷叶的绿汁,大概是早上摘薄荷叶时蹭的——夏天里他总这样,做什么都带着荷塘的痕迹,像把惦念酿成了随身携带的凉。
竹棚升起炊烟时,周珩举着串烤莲子凑过来:“万时砚,你藏在包里的布偶呢?拿出来给我们开开眼!”他的脸瞬间红透,茱时微却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个布偶——草绿色的,穿着小肚兜,背后缝着朵荷花,针脚歪歪扭扭,是他昨晚偷偷塞给她的,说“怕被他们笑手艺糙”。
“这荷花缝得像莲蓬。”茱时微举着布偶笑,看见他的耳后沾着片荷叶的碎屑,是刚才搭凉棚时蹭的。她伸手去摘,指尖刚碰到那片碎屑,周珩突然把烤莲子递到两人中间:“撒狗粮也得有个够啊!”碎屑从指尖飘走时,万时砚抓住她的手腕往荷塘边拽,笑声混着蝉鸣,像被风吹散的荷叶。
荷塘边的柳树下凉得像泼了井水。万时砚从包里掏出个木匣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棉纸,草绿色的,上面印着他拓的荷叶图案。“我外婆以前总用这种纸包晒干的莲子,”他把颗圆滚滚的莲蓬放在纸上,“说棉纸透气,不会捂坏莲子的清香。”
茱时微忽然发现,纸的角落绣着行小字,要对着阳光才能看清:“荷花开了两季,终于和你来看塘。”字绣得很轻,像怕被听见,却又忍不住想留下点痕迹,像去年夏天,他把没说出口的话都藏进了荷叶标本里。
傍晚的荷塘浸在晚霞里。周珩他们围在竹棚下煮莲子羹,万时砚却拉着茱时微往荷塘深处走,手里攥着件薄衬衫,草绿色的,袖口缝着圈荷花苞——是他用丙烯颜料画的,颜色比真的花苞浅些,说“怕太像了被蜻蜓停”。
“披上吧,”他把衬衫往她肩上搭,指尖擦过她的锁骨,像被晚霞烫了下,慌忙缩回去,“比你的短袖防晒。”月光洒在水面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脚边的荷叶摇晃时,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串没唱完的歌谣。
“你看那边的银河,”茱时微指着天上的星带,“比学校的夜空亮多了。”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糖,透明的糖纸里裹着草绿色的糖块,形状像片荷叶:“我外婆做的薄荷糖,用蜡纸包了两层,比商店的清凉。”
糖在舌尖化开时,凉意混着荷叶的清香,像种奇妙的滋味。万时砚看着她嘴角沾着的糖渣,伸手想擦,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捡起片荷叶递过来:“这个像你绣的萤火虫。”荷叶的边缘泛着银绿色的光,确实像只小小的萤火虫,叶面上还沾着点露水,像没拭干的星光。
回到竹棚时,篝火已经旺了起来。周珩啃着莲蓬含糊地说:“我赌万时砚肯定等不到看荷塘月色就睡死!”他刚说完,就看见万时砚从包里掏出个小闹钟,草绿色的外壳上贴着片干荷叶,指针正指向夜里十点——是他下午特意调的,说“不能错过月光铺满塘面的样子”。
大家挤在凉棚里聊天时,茱时微靠在万时砚的肩膀上打盹,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荷叶香混着泥土的味道。迷迷糊糊间,感觉他把衬衫往她身上紧了紧,棉线在她手腕上绕了半圈,像个温柔的绳结。醒来时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个东西,是块鹅卵石,上面的荷花刻痕被摩挲得发亮,石缝里还塞着张纸条:“等月光铺满荷塘时,想牵你的手。”
天边浮起月牙时,周珩他们揉着眼睛往塘埂上爬。万时砚走在茱时微身后,手里拎着两双草鞋,草绿色的,鞋面上都绣着小小的莲蓬——是他跟着村里的阿婆学的,针脚比布偶上的整齐了许多,却故意在左脚的鞋跟处留了个歪歪扭扭的结,说“这样不容易滑进塘里”。
“快点!月光要铺满水面了!”周珩在塘埂上挥手,声音被晚风卷得有点飘。万时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像握着团慢慢融化的月光。“别怕滑,”他的声音比荷叶上的露水还轻,“踩着我的脚印走。”
他们的脚印并排印在湿润的塘埂上,被夜露浸润着,却始终没有重叠。爬到塘埂顶时,第一缕月光刚好漫过水面,把万时砚的侧脸染成玉色,他眼镜片上的反光里,有她的影子,有荷叶的影子,还有两颗靠得很近的星子。
“你看!”茱时微指着荷塘,月光里的荷叶真的像外婆说的那样,泛着朦胧的银辉。他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盛着整片荷塘,忽然伸手拂开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指尖触到她鬓角的发丝,像碰落了片荷叶。
周珩举着手机拍照时,突然喊:“万时砚你俩别动!这张能当屏保!”照片里,月光漫过两人交握的手,茱时微手腕上缠着的薄荷绿棉线,和万时砚袖口的荷花苞绣在了一起,像串不会褪色的约定。
月光完全铺满荷塘时,万时砚从包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两本日记本,封面上都拓着荷叶的图案。他把其中本递给她,翻开的那页画着片荷塘,叶影里藏着颗莲子,旁边写着:“去年夏天摘的荷叶,今年夏天,终于等到了月光。”
茱时微翻开自己的日记本,某页贴着片荷叶,正是昨晚他送的那片萤火虫形状的,旁边写着:“比荷塘的月色更清的,是他眼里的光。”两人的日记本并放在塘埂上,月光透过纸页,把荷叶的影子投在泥土上,像两只交叠的手。
下山时,万时砚的草鞋鞋带松了,茱时微蹲下来帮他系,发现鞋跟的歪结其实是个小小的同心结。“你故意的吧?”她抬头笑,指尖划过那个结,像触碰着某个藏了很久的秘密。他的耳尖红得像晚霞里的荷,却没否认,只是把她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三轮车驶离荷塘时,茱时微从车斗回头望,看见塘埂上的脚印正被夜露慢慢抚平,却在月光铺满的荷塘里,留下了两串永远不会消失的痕迹。万时砚的手搭在她的膝盖上,掌心的温度混着荷叶的清香,像这个夏天最温柔的收尾——有些等待不需要说出口,就像荷花开了又落,月光来了又走,而对的人,总会在夏夜的风里,牵住你的手。
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指尖缠着根薄荷绿的棉线,是从她的竹篮上勾下来的,在月光下闪着光,像根把去年、今年和明年,都轻轻系在一起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