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儿八十七岁那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常早。黑森林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古堡的壁炉里燃着旺盛的火焰，噼啪作响的木柴将她的脸颊映得通红。
她坐在铺着羊毛毯的摇椅上，看着曼达为她读那本读了无数遍的《荆棘花传说》。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只是念到某些段落时，会下意识地放慢语速——她的听力已经不太好了。
“……最后，荆棘花为了守护凡人爱人，褪去了所有尖刺，在雪地里开出了白色的花。”曼达合上书，伸手替她掖了掖毛毯，“累了吗？”
贝儿摇摇头，浑浊的眼睛望着他。岁月在她脸上刻满了皱纹，金色的发丝早已变成银白色，像落满了月光。但她看着他的眼神，依然像初见时那样，带着温柔的专注。“曼达，”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扶我去玫瑰园看看吧。”
曼达弯腰将她抱起，她轻得像一片羽毛。穿过古堡的回廊时，墙上挂着的肖像画里，年轻的贝儿正对着他们微笑——那是曼达在她五十岁生日时，请画师画的，画中的她金发披肩，抱着一束红玫瑰。
玫瑰园早已褪去了夏日的繁盛，耐寒的玫瑰在雪地里倔强地开着，红得像燃烧的火焰。曼达将贝儿放在暖房的藤椅上，这里的温度刚刚好，玫瑰开得格外娇艳。
“你看，”贝儿指着一朵沾着雪粒的红玫瑰，“它们比我们第一次来时，更坚强了。”
曼达握住她干枯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上布满了老年斑，指关节有些变形，却依然能准确地找到他掌心的纹路。“就像你。”他轻声说，黑眸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这些年，他走遍了世界各地，找到了传说中能延长凡人寿命的月光草，用吸血鬼的精血培育出耐寒的玫瑰，甚至学会了笨拙地烤她喜欢的蜂蜜饼干。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只为让这束属于他的玫瑰，开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曼达，”贝儿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眼神变得清明了些，“答应我，我走后，别让玫瑰园荒芜。”
曼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许久才低声应道：“好。”
“也别为我做傻事，”她看着他，像在叮嘱一个孩子，“你的永生，不是用来怀念的，是用来带着我的份，好好活下去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俯身，将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冰凉的皮肤贴着她温热的额头，像雪落在燃烧的炭火上，带着一丝疼痛的温柔。
那个雪夜，贝儿在曼达的怀里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壁炉里的火焰渐渐熄灭，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曼达依然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像一座不会融化的冰雕。
老艾伦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银白色头发的老妇人依偎在黑发男子怀里，两人身上落满了从窗外飘进来的雪花，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贝儿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克伦家的后代们都来了，小侄女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抱着贝儿的遗像，哭得像个孩子。吸血鬼们也来了，他们站在黑森林的边缘，黑色的身影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曼达说，贝儿喜欢安静。
曼达亲自为她挑选了墓地，就在玫瑰园最中央的那棵橡树下。他为她立了一块无字墓碑，只在碑前种了一圈白色的玫瑰。
“她说，名字会被忘记，但花不会。”他对前来送行的人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贝儿走后的第一个百年，曼达每天都会去玫瑰园。他像她生前那样，为玫瑰浇水、施肥、修剪枝叶。黑森林的村民们偶尔会看到一个黑发男子在雪地里打理玫瑰园，他的皮肤苍白得像雪，眼神却温柔得像月光。
有人说，他是被诅咒的吸血鬼，永远困在失去爱人的痛苦里。
也有人说，他是最幸运的人，因为他曾拥有过一朵愿意为他凋零的玫瑰。
第二百年的一个满月夜，曼达在整理贝儿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木盒。盒子里没有珠宝，没有信件，只有一沓厚厚的画纸。
画纸上画着同一个人——他。
有他在荆棘花园里修剪花枝的样子，有他在书房里看书的侧影，有他在黑森林里与黑衣人打斗的背影，还有他在月光下，眼神温柔地望着她的模样。每张画的角落，都有一行小小的字：
“我的曼达，今天也很英俊。”
“他为我摘了玫瑰，手被刺到了。”
“月光落在他发上，像银色的雪。”
最后一张画，画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宴会厅。年轻的贝儿穿着白色礼服，望着走进来的黑发男子，画的下方写着：“原来，一眼真的能万年。”
曼达捧着画纸，肩膀微微颤抖。三百年的岁月里，他流过血，杀过人，见过最黑暗的罪恶，却从未掉过一滴泪。可此刻，冰冷的泪水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画纸上，晕开了墨迹。
他终于明白，贝儿从未离开。她在他为玫瑰浇水的指尖上，在他读故事时的声音里，在每个满月夜，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光中。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黑森林的玫瑰园成了一个传说。据说那里的玫瑰永远不会凋零，红的像火，白的像雪，即便是在最深的黑夜里，也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有个迷路的小女孩闯进玫瑰园时，看到一个黑发男子正坐在无字墓碑旁，轻声说着什么。他的身边，一只绿色眼睛的黑猫正蜷缩着打盹——那是夜的后代，和它的祖先一样，喜欢在他身边待着。
“老爷爷，你在和谁说话呀？”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男子转过头，黑眸里映着漫天星光，像盛着一整个宇宙的温柔。“我在和一朵花说话，”他微笑着说，“一朵永远不会凋零的花。”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跑出了玫瑰园。她没有看到，男子指尖拂过的那朵白玫瑰，在月光下轻轻摇曳，花瓣上凝结的露珠，像一滴不会落下的泪。
而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荆棘花传说》，正静静地躺在墓碑上，书页被风吹得轻轻翻动，停留在某一页：
“爱不是用永生来证明的，是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那些愿意为对方停下的脚步，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那些明知会失去，却依然奋不顾身的勇气。”
黑森林的风穿过玫瑰园，带着淡淡的花香，像一首永恒的歌谣，诉说着一个吸血鬼与凡人女子的故事。他们或许不是普通人，却拥有着最普通的爱——热烈，真诚，且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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