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江大的图书馆资料室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像一幅被打碎的油画。苏晚吟抱着一摞厚厚的《中国古代星象考》，小心翼翼地穿过书架间的窄道，生怕碰掉那些泛黄的典籍。
顾景深坐在靠窗的长桌旁，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复杂的代码流。他正在优化互动剧本杀的星图算法，试图让虚拟星座的运行轨迹更贴合古代星象学的记载——这是苏晚吟昨天提出的建议，“既然用了星象当线索，就得尊重古人的观测，哪怕只是故事”。
“你要的资料找到了。”苏晚吟把书放在桌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最上面的那本《天官书译注》封面都快掉了，书页间夹着一张泛黄的星图，是民国时期的手绘版本。
顾景深抬头，目光从代码上移开，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谢谢。”他伸手，自然地接过那本《天官书译注》，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他很快收回手，翻开书页，声音却比平时低了些，“找了很久？”
“嗯，管理员说这套书很少有人借，藏在最里面的架子上。”苏晚吟拉开椅子坐下，从包里掏出保温杯，“刚接的热水，你要喝吗？”
“不用，我带了咖啡。”顾景深指了指桌角的黑色保温杯，杯身上印着麻省理工学院的校徽——那是他考上江大计算机系时，舅舅送的礼物。他拧开杯盖，浓郁的咖啡香散开，带着点苦涩的焦味。
苏晚吟看着他喝了一口，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记得许言说过，顾景深的胃不太好，是高中时熬坏的。“咖啡喝多了对胃不好。”她轻声说，像在提醒一个熟悉的朋友。
顾景深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你怎么知道？”
“许言说的。”苏晚吟低下头，假装翻看资料，耳根却悄悄红了。她其实还知道更多——比如他喜欢在代码调试不顺利时，用指尖轻轻敲桌子；比如他虽然嘴上说着“星象不科学”，却在笔记本里记满了她提到的星象传说。这些都是她在一次次合作中，偷偷攒下的小秘密。
顾景深没再追问，只是把咖啡杯往旁边推了推，打开了苏晚吟找的那本《天官书译注》。泛黄的书页上，“北斗七星，所谓璇、玑、玉衡以齐七政”的字样已经模糊，旁边却有一行娟秀的批注：“北斗如帝车，载天帝巡四方，故可定四时”。
“这个批注有意思。”他指着那行字，“把星象和人间秩序联系起来，和你的剧本思路很像。”
苏晚吟凑过去看，鼻尖差点碰到他的胳膊。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合着旧书的油墨味，形成一种奇特的安心感。“这就是星象的魅力啊，”她的声音很轻，“古人用它来解释世界，就像我们用故事和代码来构建世界一样。”
顾景深侧头看她，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她的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说起星象时的样子，比任何代码都更让他心动。他突然觉得，那些复杂的算法逻辑，在她面前都变得简单起来——原来有些东西，不需要逻辑验证，就能清晰地感受到。
“我修改了星图的运行算法。”他移开视线，调出电脑上的模拟界面，“加入了《天官书》里的四季运行规律，当玩家解开一个谜题，北斗星的斗柄就会转动一定的角度，对应剧情里的时间流逝。”
屏幕上，虚拟的北斗七星在深蓝色的背景里缓缓转动，斗柄指向东方时，界面边缘会浮现出“春”字，伴随着苏晚吟写的那句“东风解冻，蛰虫始振”。
苏晚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连这个都加上了？”
“你的剧本里提到了‘斗柄东指，天下皆春’。”顾景深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功能迭代，“查了资料，发现这个设定很严谨，值得保留。”
苏晚吟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她知道，顾景深做的远不止“保留设定”这么简单——为了让这句文字和星象转动完美同步，他肯定反复调试了无数次代码。这个总是把“逻辑”“效率”挂在嘴边的男生，其实比谁都更懂得尊重她的创作。
“顾景深，”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你是不是……其实也觉得星象很有趣？”
顾景深的耳尖微微泛红，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只是觉得，古人的观测很精准，有科学价值。”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比你的某些剧情转折合理。”
“喂！”苏晚吟被他气笑了，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我的剧情转折哪里不合理了？”
“第三章里，主角明明拿到了星象线索，却突然放弃解谜，去救一只受伤的猫。”顾景深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较真，“从逻辑上看，这个行为动机不足以支撑剧情转折，会让玩家困惑。”
“那是因为主角的妹妹生前最喜欢猫！”苏晚吟急得提高了声音，“这个伏笔我在第一章就埋了，你没注意到？”
“注意到了，但铺垫力度不够。”顾景深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能在主角的背包里加一张她和妹妹与猫的合影，或者在对话里多提一句，逻辑会更顺畅。”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安静的资料室里争论起来。阳光在他们之间流转，旧书的油墨香里混进了一丝甜甜的气息。路过的管理员看了他们一眼，笑着摇了摇头——这两个经常一起来查资料的学生，总是这样，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却又谁都舍不得先走。
争论到最后，苏晚吟气鼓鼓地别过头：“反正我不改，这只猫对主角很重要。”
顾景深看着她气红的脸颊，像熟透的苹果，突然笑了。那是一种很轻的笑，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圈圈涟漪。“不改也行。”他说，“我可以在主角救猫的时候，让背景星图的猎户座闪烁三次，对应她妹妹的生日。”
苏晚吟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你在人物小传里写了，她妹妹的生日是猎户座最亮的那天。”顾景深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细节。
苏晚吟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她写的人物小传有十几页，里面塞满了各种琐碎的设定，没想到他看得这么认真。她看着顾景深重新坐回电脑前，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为那个“不合理”的剧情转折设计星象彩蛋，突然觉得，有他在，再“不合理”的故事，也能变得圆满。
资料室的窗外，银杏叶又落了一层。苏晚吟看着顾景深专注的侧脸，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当代码开始为文字让步，是不是代表，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下午的社团例会，变成了剧本杀内测后的复盘会。大家围坐在活动室的长桌旁，七嘴八舌地提建议，气氛热闹得像过节。
“我觉得顾景深设计的星象彩蛋超棒！”一个女生举着手说，“尤其是主角救猫的时候，猎户座闪了三下，我闺蜜当场就哭了，说想起了她去世的奶奶。”
苏晚吟偷偷看向顾景深，他正低头记笔记，嘴角却微微上扬着，像藏着一颗小太阳。
“苏晚吟写的台词也很戳人啊。”林宇笑嘻嘻地说，“‘星星会记得所有离开的人’，这句话我记到现在。”
许言用胳膊肘捅了捅苏晚吟，挤眉弄眼地说：“听见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看你们俩，一个写得好，一个编得妙，简直是天作之合。”
苏晚吟的脸颊瞬间红了，慌忙低下头喝水。顾景深的耳尖也红了，却假装没听见，继续整理资料。
复盘会结束后，大家陆续离开。顾景深叫住苏晚吟：“周六晚上有空吗？学校天文社有场关于‘猎户座传说’的讲座，或许对你的后续创作有帮助。”
苏晚吟的心跳漏了一拍：“有……有空。”
“那我周六晚上七点，在图书馆门口等你。”顾景深说完，拿起电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活动室。
苏晚吟看着他慌乱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许言凑过来，一脸八卦：“哟，约会啊？”
“不是约会，是去听讲座。”苏晚吟嘴硬道。
“听讲座需要这么紧张吗？”许言挑眉，“我刚才看见顾景深的手都在抖，活像个要去见女神的小男生。”
苏晚吟的心里甜滋滋的，却嘴上反驳：“你看错了。”
周六晚上，天气格外好。苏晚吟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提前十分钟来到图书馆门口。顾景深已经到了，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手里拿着一本《星座与神话》，站在路灯下，像一幅画。
“你来了。”他说，声音有些不自然。
“嗯。”苏晚吟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你也喜欢看神话故事？”
“谈不上喜欢，”顾景深说，“只是觉得，了解这些传说，有助于理解你的创作思路。”
苏晚吟偷偷笑了。这个男生，总是喜欢用“有助于项目”来掩饰自己的心意。
讲座在学校的报告厅举行。天文社的社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讲起猎户座的传说来，眉飞色舞。他说，在古希腊神话里，猎户座是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奥赖温，他爱上了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却被太阳神阿波罗设计杀死，阿尔忒弥斯悲痛欲绝，请求宙斯将他升到天上，变成猎户座，永远陪伴在月亮身边。
“所以啊，”老教授笑眯眯地说，“猎户座其实是一个关于爱与思念的星座。”
苏晚吟听得入了迷，转头看向顾景深，发现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报告厅里的灯光很暗，他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
苏晚吟的心跳突然加速，慌忙转过头，假装继续听讲座，脸颊却烫得能煎鸡蛋。她能感觉到，顾景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温暖的阳光，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却又舍不得移开。
讲座结束后，两人一起在校园里散步。月光洒在梧桐道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晚归的学生经过，说说笑笑，给这宁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气。
“那个传说，你觉得怎么样？”苏晚吟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有些小。
“很感人。”顾景深说，“虽然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没有依据，但情感是真实的。”
苏晚吟惊讶地看着他：“你也会觉得神话故事感人？”
“为什么不会？”顾景深反问，“人类的情感是共通的，不管是用科学还是神话来表达。”
苏晚吟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他明明是个信奉逻辑和代码的工科生，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一些感性的话，像在她的心上投下一颗小石子，漾起圈圈涟漪。
走到银杏林时，顾景深突然停下脚步。“苏晚吟，”他说，“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苏晚吟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什……什么东西？”
顾景深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小程序。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片虚拟的星空，猎户座清晰可见。“这是我用代码写的一个小玩意儿。”他说，“你试试点击猎户座的腰带三星。”
苏晚吟依言点击，屏幕上突然跳出一行字：“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你，你在看《诗经》。”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颤抖着，点击了第二颗星。
“你写的剧本里，‘蒹葭苍苍’那段话，我查了很多资料才看懂。”
第三颗星被点击后，出现的是：“和你一起做项目，很开心。”
星空渐渐暗了下去，屏幕上只剩下一行字：“苏晚吟，我……”
就在这时，顾景深的手机突然响了。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宁静的氛围，屏幕上跳动着“爷爷”两个字。
顾景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看了一眼苏晚吟，接起电话：“爷爷。”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顾景深的眉头越皱越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知道了。”他说，声音很沙哑，“我会考虑的。”
挂了电话，他的表情很复杂，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抱歉，苏晚吟，”他说，“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怎么了？”苏晚吟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很担心。
“没什么。”顾景深摇摇头，转身就走，脚步匆忙得像是在逃避什么。
苏晚吟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心里空落落的。她低头看向顾景深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句没说完的话停在那里，像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题。
夜风吹过银杏林，带来一阵凉意。苏晚吟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却觉得心里更冷。她不知道顾景深的爷爷对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她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好像正在悄悄改变，而她，却无能为力。
回到宿舍，苏晚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拿出手机，看着自己和顾景深的聊天记录，从最初的“关于项目”，到后来的“雨声特效”，再到今天的“猎户座传说”，一点一滴，都是他们靠近的痕迹。
她打开顾景深发来的那个小程序，看着那句没说完的话，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有种预感，顾景深没说完的话，或许她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而此刻的顾景深，正坐在宿舍的书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眼神空洞。手机里，爷爷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景深，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下个月去美国留学，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他想起刚才在银杏林，差点说出口的话，心里一阵刺痛。他原本想告诉她，他喜欢她，喜欢她写的文字，喜欢她为了一片银杏叶和他争执的样子，喜欢和她一起在代码与文字的世界里穿梭。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顾景深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在那个未完成的小程序后面，加上了一行代码注释：“有些话，或许只能藏在代码里。”
窗外的猎户座依旧明亮，却照不亮少年眼底的迷茫和痛苦。他知道，从接到爷爷电话的那一刻起，他和苏晚吟的故事，可能就要提前结束了。
而这一切，苏晚吟还不知道。她只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期待着明天能再见到顾景深，听他把那句话说完。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一个长达七年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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