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轮毂碾过铁轨的“况且”声,此刻在阿伟耳中不再是单调的催眠曲,而像是某种巨大、冰冷的计时器在无情地倒数。阳光透过车窗,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却丝毫驱不散他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他摊开手掌,死死盯着食指指尖——那里光滑如初,皮肤纹理清晰,仿佛刚才那抹转瞬即逝、如同数据流紊乱般的蓝色纹路,真的只是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可那冰冷的剥离感,康南那件流动着诡异色彩的破烂燕尾服,熵噬兽触须拂过时灵魂深处的战栗,还有“守序者”那冻结一切的秩序蓝光……一切都真实得令人窒息。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真实的痛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假的,都是假的……” 他低声呢喃,试图说服自己。然而,斜前方那个身影的存在,像一根尖锐的刺,扎破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康南。
那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此刻正靠在椅背上假寐的男人。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笑意,在阿伟眼中,与熵之城里那个穿着流动燕尾服、眼神狡黠玩世不恭的“信息掮客”康南,诡异地重叠了。是同一个人?还是某种超越维度的映射?或者……自己真的在火车上睡得太死,大脑编造了一场荒诞离奇、却偏偏嵌入了一个现实中存在人物的噩梦?
阿伟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与熵之城的锈蚀、混乱和死寂形成地狱与天堂的对比。这才是现实。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抵达的城市,表哥的工厂,那份“包吃住”的工作上。流水线,塑料味,轰鸣的机器……这些原本让他感到压抑的词汇,此刻竟奇异地带来一丝“正常”的慰藉。
然而,那丝慰籍如同肥皂泡,一戳即破。
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车窗玻璃时,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玻璃的倒影里,清晰地映着他自己的脸。但就在他眨眼的一瞬间,那张脸的边缘——额角、下颌线、耳朵附近——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呈现出一种类似信号不良的、模糊的像素块!如同在熵之城时身体信息被侵蚀的征兆!
“嘶……” 阿伟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感温热、坚实,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异常。
幻觉!一定是过度紧张的幻觉!
他烦躁地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座位一个正在玩手机的小女孩身上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小女孩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播放着色彩鲜艳的动画片。但在阿伟的视野里,那手机屏幕的边缘,小女孩纤细的手指接触屏幕的部分,甚至她头顶几缕被风吹起的发丝末端……都开始呈现出一种细微的、半透明的、如同劣质全息投影般的“剥离”感!仿佛构成她存在的信息正在这个现实空间里缓慢地“溶解”!
“啊!” 阿伟压抑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小女孩被惊动,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就在她抬头、视线离开手机的瞬间,那种诡异的“剥离”感消失了!小女孩的脸颊红润,眼神清澈,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叔叔,你怎么了?”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
“没…没什么。”阿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这不是幻觉!熵之城的“污染”,那该死的熵增效应,正在跟着他!正在侵蚀他所在的现实!
就在这时,斜前方的康南动了。他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仿佛刚刚睡了个好觉。他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越过几排座位,落在了阿伟惨白如纸的脸上。
康南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不再是火车上初遇时的油滑世故,而是换上了一丝阿伟在熵之城见过的、洞悉一切的玩味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但阿伟的瞳孔瞬间放大,因为他清晰地“读”懂了那个口型:
“熵增…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