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尽头的微光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带着潮湿水汽的天光。沈清漪一手紧紧抱着萧念安,一手撑着冰冷的石壁往前走。水道里的水不深,刚没过脚踝,但冰冷刺骨,冻得她脚趾发僵。
怀里的萧念安安静得有些异常。沈清漪低下头,借着透进来的微光仔细看他。孩子小脸苍白,嘴唇却红得不正常,嘴角那点桂花糕的碎屑还在,像凝固的血渍。
"安儿?"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水道里传出细微的回响。
萧念安没有反应,只是睫毛颤了颤,眉头皱得更紧了。
沈清漪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她能闻到前面飘来的草腥味,还有泥土湿润的气息,那是属于宫外的味道。她几乎是小跑起来,冰冷的河水溅湿了她的裙摆,沉甸甸地贴在腿上。
终于,她看到了水道的出口。那是一个被藤蔓半掩着的洞口,外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清漪小心翼翼地抱着萧念安钻了出去。外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空气清新,和皇宫里那种压抑的、混合着各种香料和权谋的味道截然不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憋闷的感觉稍稍缓解了一些。
这里应该就是萧璟渊说的西郊密林了。她需要尽快找到父亲的人。
沈清漪辨了辨方向,抱着萧念安往密林深处走去。她的裙摆被树枝勾住,头发也散乱了,手心因为一直攥着那支珍珠步摇而被硌得生疼。那步摇上的珍珠还在不断渗出暗红的汁液,像血一样,在她掌心积了一小滩。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萧念安,孩子的呼吸很微弱,脸色依旧苍白。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撑住,安儿,我们很快就能找到医生了。"她轻声说,像是在安慰孩子,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沈清漪有些体力不支了。她毕竟是养在深宫里的女子,虽然自幼在边关长大,但这些年在宫里养尊处优,体力早已不如从前。她找了一棵粗壮的大树,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将萧念安小心地放在腿上。
刚坐下没多久,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清漪立刻警觉起来,将萧念安紧紧护在怀里,同时握紧了手中的金簪。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看到沈清漪,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你是什么人?"男子沉声问道,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沈清漪打量着他,看他的装束和身手,不像是禁军,倒像是......她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可是沈家军的人?"
男子眼中的警惕更甚:"你怎么知道沈家军?"
沈清漪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找对地方了。她将手中的珍珠步摇举起来,掌心的暗红汁液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我是沈清漪,这是我父亲给我的信物。"
男子看到那支珍珠步摇和沈清漪掌心的暗红汁液,脸色骤变,立刻单膝跪地:"属下参见大小姐!"
"起来吧。"沈清漪有些虚弱地说,"我父亲呢?"
"将军就在附近的营地。大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还带着一个孩子?"男子一边起身,一边疑惑地看着萧念安。
"说来话长。"沈清漪疲惫地摆摆手,"这个孩子中了毒,情况危急,你先带我去找我父亲,再找个医生来。"
"是!"男子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大小姐,我来抱孩子吧。"
沈清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萧念安递给了他。她实在是太累了,手臂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
男子小心翼翼地接过萧念安,动作轻柔。沈清漪看着他,突然想起了萧璟渊。那个男人,虽然一直对她冷淡,甚至在她面前和别的女人亲密,但在危急关头,却还是选择了救她和这个孩子。
他说,他欠她的,自然要还。
沈清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们之间,明明应该只有三年的约定,到期就各不相干。可现在,却牵扯出这么多的恩怨情仇,甚至还危及到了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
"大小姐,请跟我来。"男子的声音打断了沈清漪的思绪。
她定了定神,跟上了男子的脚步。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沈清漪看到了一片隐蔽的营地。营地里插着沈家军的旗帜,士兵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操练,口令声此起彼伏。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铠甲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营地中央,注视着士兵们的操练。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沈清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浓浓的关切。
"清漪?你怎么会在这里?"男子快步走上前,正是沈清漪的父亲,沈老将军。
"父亲!"看到父亲,沈清漪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这是她自打入宫以来,第一次如此失态。
"哭什么,傻孩子。"沈老将军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语气中带着疼惜,"是不是在宫里受委屈了?告诉父亲,父亲替你做主!"
沈清漪摇了摇头,擦了擦眼泪:"父亲,先不说这个。这个孩子中了毒,您快找个医生来看看。"
沈老将军这才注意到男子怀里的萧念安,看到孩子苍白的脸色和微弱的呼吸,脸色立刻凝重起来:"快,把孩子抱进帐中,去叫军医!"
几个士兵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萧念安抱进了旁边的帐篷。沈老将军拉着沈清漪的手,也跟着走了进去。
帐内,军医正在给萧念安把脉。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怎么样?"沈清漪焦急地问道。
军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中的毒很奇特,我从未见过。毒性已经侵入五脏六腑,恐怕......"
"恐怕什么?"沈清漪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恐怕是回天乏术了。"军医无奈地说。
沈清漪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沈老将军连忙扶住她:"清漪,你别激动。"
"不可能......"沈清漪喃喃自语,"他不会死的......萧璟渊让我带他出来,他说要还我......他不能死......"
就在这时,萧念安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得很剧烈,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他的小脸涨得通红,嘴唇发紫。
沈清漪连忙扑到床边,握住他的小手:"安儿,安儿,你撑住!"
萧念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沈清漪,虚弱地笑了笑:"母妃......"
沈清漪的心被这一声"母妃"彻底击碎了。她不是他的母亲,甚至曾经因为他的存在而厌恶过他。可现在,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痛。
"安儿,我在这里。"她哽咽着说,"你会好起来的。"
萧念安摇了摇头,小手紧紧抓住沈清漪的手指:"母妃......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别胡说!"沈清漪打断他,泪水模糊了视线。
"母妃......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萧念安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柳才人......不是父皇的人......是......是淑妃娘娘的......"
沈清漪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听到......听到淑妃娘娘和柳才人说话......柳才人说......要帮淑妃娘娘......对付你......"萧念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那桂花糕......是柳才人给我的......她说......很好吃......"
沈清漪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原来,柳如烟不是皇帝的眼线,而是淑妃的人。皇帝一直都在利用淑妃和柳如烟,来牵制萧璟渊和沈家。而萧璟渊,他知道多少?他是不是也被蒙在鼓里?
"安儿......"沈清漪看着怀里逐渐失去气息的孩子,心如刀绞。
萧念安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小手也松开了。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笑容。
沈清漪抱着萧念安冰冷的身体,呆坐在床边,眼泪无声地滑落。
沈老将军站在一旁,看着悲痛欲绝的女儿,叹了口气:"清漪,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沈清漪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萧念安,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了泪水,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父亲,"她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我要回皇宫。"
沈老将军愣住了:"清漪,你回去干什么?现在宫里危险重重,淑妃不会放过你的。"
"我知道。"沈清漪站起身,将萧念安轻轻放在床上,"但我必须回去。萧璟渊还在宫里,他是因为我才陷入险境的。而且,淑妃害死了安儿,这个仇,我必须报。"
"可是......"沈老将军还想说什么。
"父亲,您不用劝我了。"沈清漪打断他,"我意已决。您只要告诉我,东宫的兵符,真的在那支狼毫笔里吗?"
沈老将军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没错。那支狼毫笔是我送给太子的,里面确实藏着兵符。只要有了兵符,我们沈家军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宫,清君侧,除奸佞。"
"好。"沈清漪点了点头,"父亲,您在外面接应我。我会想办法拿到兵符,然后联系您。"
沈老将军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了。他叹了口气:"好,你要多加小心。我会派一些人手暗中保护你。"
"谢谢父亲。"沈清漪走到床边,最后看了一眼萧念安,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帐篷。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沈清漪眯了眯眼睛。她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一场残酷的战争。但她无所畏惧。为了萧念安,为了萧璟渊,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赢。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深吸一口气,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她的脚步坚定而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但她没有丝毫退缩。
皇宫的方向,一片阴霾。沈清漪知道,那里有她的仇人,也有她无法割舍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但她知道,她必须回去。
因为,她还有债要讨,有仇要报。而萧璟渊欠她的,她也要亲自向他讨回来。无论是他的命,还是他的心。
沈清漪迎着刺眼的阳光,一步步朝着那座囚禁了她三年,也让她爱恨交织的皇宫走去。她的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孤单而决绝。
\[未完待续\]夕阳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血色时,沈清漪站在了宫墙根下。腰间沈家军特制的软甲硌得肋骨生疼,掌心那枚珍珠步摇的棱角已在皮肉上刻出月牙形的红痕。她撕下裙摆一角,蘸着护城河冰冷水草的腥气,将脸上泪痕草草拭去。
"站住。"巡逻禁军的矛尖离她咽喉不过三寸,铁腥味混着甲胄上的汗臭扑面而来,"西角门早已封禁,你是哪个宫的?"
沈清漪垂眸盯着矛尖映出的自己——散乱的发髻垂着几缕发丝,糊在汗湿的颈间,倒真有几分失宠宫嫔的落魄。指尖在袖中掐出血痕,才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楚:"妾是景仁宫的宫女,主子打发我去御药房取药。"
禁军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今日刻意换上的灰布裙裾沾满泥点,裙摆撕裂处露出的脚踝冻得青紫,倒不像作伪。只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冰的寒星。
"令牌。"
沈清漪的心跳骤然停跳半拍。她没有令牌。萧璟渊给的那块早已在暗河的激流中遗失,现在唯一能证明身份的,只有那支沾满鲜血的步摇。
"主子急着用药,走得匆忙......"话音未落,颈侧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被粗暴地按在宫墙上,冰冷的矛杆硌着后心。
"搜。"
粗糙的手掌在腰间摸索,沈清漪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喊出声。就在那只手即将触到软甲边缘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冷笑声:"李都头好大的威风,连本宫宫里的人都敢动?"
柳如烟一袭水红宫装,斜倚在垂花门边,发髻上珍珠流苏随着轻笑微微晃动。她身后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李都头脸色骤变,松开手跪倒在地:"不知是柳才人的人,奴才该死!"
柳如烟莲步轻摇,停在沈清漪面前。蔻丹染红的指甲划过她下颌:"妹妹怎么弄成这般模样?可是遇到歹人了?"眼中却殊无关切,只有毫不掩饰的审视。
沈清漪垂眸避开她的视线,闻到她身上甜腻的熏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就是这个味道,和安儿嘴角那桂花糕的甜香如出一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多谢才人解围。"她低声道,声音因竭力压抑而微微颤抖,"奴婢这就回宫复命。"
"站住。"柳如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节用力,"妹妹这手怎么回事?"
沈清漪这才发现,掌心那滩暗红汁液竟透过撕下来的裙摆渗了出来,在灰布上晕开妖异的花。她猛地抽回手,却被柳如烟死死钳住。
"这是什么?"柳如烟的声音陡然尖锐,"淑妃娘娘说你已经死在暗河里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清漪反手一掌扇在柳如烟脸上。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宫道回荡,惊飞了檐角的乌鸦。
"放肆!"柳如烟捂着脸后退两步,眼中杀意毕现,"给本宫拿下!"
四个太监立刻扑上来。沈清漪侧身避开当先一人,手肘狠狠撞在他肋下。惨叫声中,她顺势夺过他腰间的短刀,刀光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弧。
"谁敢动?"她刀尖直指柳如烟咽喉,呼吸急促却眼神坚定,"柳才人忘了?三年前在围场,是谁一箭射穿了你发髻上的孔雀金步摇?"
柳如烟脸色煞白。那件事是她毕生耻辱——当年她想暗算沈清漪,反被对方徒手接箭,差点毁了容。她没想到这个养在深宫里的女人竟有如此身手。
"你......你想怎样?"
"带我去见淑妃。"沈清漪的刀尖又逼近半寸,割破了柳如烟颈间细嫩的皮肤,"现在。"
暮色四合时,沈清漪押着柳如烟走进了淑妃的寝殿。殿内燃着数十支蜡烛,明晃晃的光线下,淑妃正慢条斯理地用银签剔着指甲。听到脚步声,她连眼皮都没抬。
"柳才人回来了?本宫要的东西呢?"
沈清漪将柳如烟推倒在地,短刀插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双眼睛像寒潭里的冰。
"淑妃娘娘要的,可是这个?"她缓缓摊开掌心。
珍珠步摇上的暗红汁液已干涸成紫黑色,在烛光下宛如凝固的血。淑妃终于抬眸,看清来人时,手中的银签"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你没死?"
"托娘娘的福,阎王爷嫌我命苦,不肯收。"沈清漪一步步走近,每走一步,裙摆上的泥点便蹭在金砖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倒是娘娘派去的人,恐怕已经喂了暗河里的鱼。"
淑妃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身后的紫檀木椅:"不可能!我明明......"
"明明让柳才人给安儿下毒,再嫁祸给我?"沈清漪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可惜安儿在断气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淑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踉跄后退,撞倒了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清脆的碎裂声中,她突然惨笑起来:"是又如何?沈清漪,你以为你赢了吗?萧璟渊现在自身难保,你父亲的沈家军也被皇上下令围困在城外......"
"是吗?"沈清漪突然笑了,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寒,"娘娘可知,东宫那支狼毫笔里,藏着什么?"
淑妃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清漪缓缓拔出桌上的短刀,刀光映着她冰冷的眼眸:"娘娘害死安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呼喊:"陛下驾到——"
沈清漪握着刀柄的手猛地收紧。她转过身,看着门口逆光而来的明黄色身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皇帝身后,跟着身穿囚服、镣铐加身的萧璟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穿过重重人影,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清漪突然明白了什么。那些她以为是巧合的遭遇,那些看似绝境的转机,原来都是他步步为营的布局。
"爱妃这是在做什么?"皇帝的声音带着虚伪的温和,目光却如毒蛇般扫过殿内的一片狼藉,"还有太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璟渊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沈清漪,眼神复杂难辨。那目光里有歉疚,有不舍,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
沈清漪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刀尖在烛光下微微颤抖,映出她苍白而决绝的脸。她知道,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她和萧璟渊,究竟是敌是友?
殿外的梆子声突然响起,悠长而沉闷,像是在为谁敲响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