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灵汐正在太清宫与太清、玄都对弈,忽闻守宫弟子来报:“凤族孔宣求见。”
灵汐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孔宣乃元凤之子,身负五色神光,在凤族中地位尊崇,只是自龙凤大劫后,凤族便鲜少踏足洪荒各族,今日突然来访,想必是有事相求。
听说他如今还没有选择阴阳归属,上次截教的外门弟子赵公明路过时,不知道该叫他道兄还是仙子,被揍了一顿。
太清捻须道:“凤族自劫后便受业障缠身,怕是为此而来。”
灵汐点头,她本体乃创世时孕育的十二品金莲,莲台自带净化之力,确能镇压业障,此事在洪荒并非秘密,只是她素来不喜掺和各族琐事,便从未主动提及。
“我去见见他。”
灵汐起身,看向玄都,“你与我同去?”
玄都一怔,随即颔首:“固所愿也。”
太清宫的迎客殿内,孔宣正立于窗前,一身赤红长袍,墨发如瀑,侧脸线条凌厉,周身却萦绕着淡淡的灰色气霭,正是业障缠身的迹象。
听闻脚步声,他转身看来,目光落在灵汐身上时带着几分恳切,扫过玄都时却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灵汐仙子。”
孔宣身上无阴阳气息,拱手行礼,声音低沉,带着业障侵蚀的沙哑。
“孔宣道友。”
灵汐回礼,开门见山,“凤族之事,我略有耳闻,不知需我如何相助?”
孔宣沉默片刻,终是直言:“凤族后辈受业障所困,日渐萎靡,听闻仙子莲台能净化业障,故冒昧前来,求仙子赐一缕金莲清气,救凤族于水火。”
灵汐尚未开口,玄都已上前一步,温和道:“业障需解,亦需化。凤族积怨太深,单靠金莲清气怕是治标不治本,还需辅以静心道法,方能根除。”
孔宣看向玄都,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拱手:“道友有何高见?”
“不敢称高见。”
玄都微微一笑,“太清宫有一卷《清心诀》,配合丹炉温养,或可缓解业障。若孔宣道友不嫌弃,我愿随你回凤族一趟,助你后辈静心悟道。”
灵汐有些意外地看向玄都。
这位素来清静的大法师,竟会主动提出相助,倒是少见。
孔宣显然也没想到,他望着玄都温润的眉眼,又看了看灵汐,忽然笑道:“如此,多谢道友了。”
他的语气比先前柔和了些,连周身的业障气霭都淡了几分。
灵汐见状,指尖凝出一缕金莲清气,化作一枚莲子,递与孔宣:“此莲子可镇压族中最烈的业障,配合玄都道友的《清心诀》,当能稳住局面。”
孔宣接过莲子,掌心传来温润的净化之力,他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凤族必记仙子与道友这份情。”
三人又说了些凤族近况,玄都细细询问了业障的症状,提出几个调理的法子,孔宣听得认真,偶尔抬头与玄都对视,目光交汇时,竟有种莫名的默契。
待孔宣告辞时,玄都主动道:“我收拾些丹药法器,即刻随你出发。”
孔宣点头,走至门口时忽然回头,看向玄都:“道友,凤族的梧桐木,最适合炼丹,去了我给你备着。”
玄都笑道:“多谢。”
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灵汐忍不住对身旁的太清道:“我倒没看出,玄都与孔宣竟如此投缘。”
太清捋须而笑:“玄都修的是无为,孔宣带的是炽烈,看似相悖,实则互补。凤族需清静心,玄都需红尘炼,或许这便是天道的安排。”
灵汐望着远处天际,孔宣的赤红身影与玄都的青衫身影渐渐融合,像一团温暖的火焰裹着一汪清泉,透着奇异的和谐。
她忽然觉得,这洪荒的缘分,当真奇妙。
或许过些时日再听闻凤族消息时,不仅业障消散,还能多出一段别样的佳话呢。
玄都随孔宣前往凤族领地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
孔宣走在前面,赤红长袍曳过草地,带起细碎的光影;玄都跟在身后,青衫拂过花丛,沾了些淡淡的花香。
“太清宫的日子,很清苦吧?”
孔宣忽然开口,声音比在太清宫时柔和了些,“整日与道经丹炉为伴,不闷吗?”
玄都莞尔:“清苦倒不至于,心定了,在哪都是一样的。倒是凤族,终年被业障缠扰,想必更辛苦。”
孔宣脚步微顿,回头看他。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玄都脸上,映得他眉眼温润,连鬓角的发丝都泛着柔和的光泽。
孔宣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移开目光时,耳尖悄悄红了:“习惯了。”
凤族领地比玄都想象的更苍凉。
梧桐木虽依旧繁茂,却透着股恹恹的死气,族中后辈大多面色苍白,眼底萦绕着灰翳。
孔宣将灵汐所赠的莲子投入族中圣泉,霎时间,金莲清气弥漫开来,那些灰翳竟淡了几分。
“接下来,便看道友的了。”
孔宣侧身让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玄都取出《清心诀》,坐在圣泉边诵读起来。
他的声音清越平和,像山涧清泉流过玉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凤族后辈们围坐过来,起初还有些躁动,听着听着,便都沉静下来,连呼吸都变得悠长。
孔宣站在不远处,看着玄都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偶尔抬手,指尖溢出的清光落在族中孩童眉心,看着他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发梢——那画面太过安宁,竟让他想起龙凤大劫前,凤族梧桐茂盛、百鸟朝贺的盛景。
“累了吧?”
待玄都念完一卷,孔宣递过一盏梧桐蜜酿,“我亲手酿的,尝尝。”
玄都接过茶盏,蜜酿清甜,带着淡淡的暖意,他仰头饮尽,唇角沾了点蜜渍。孔宣目光一凝,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快要触到他唇角时,又猛地顿住,转而拂去他肩头的一片落叶,动作有些僵硬:“沾了灰。”
玄都察觉到他的异样,却只笑了笑:“多谢。”
夜里,玄都在梧桐树下炼丹。
丹炉的火光映着他沉静的侧脸,孔宣便坐在对面的石凳上,不说活,只静静看着。
偶尔玄都抬头,便能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白日的疏离,只有一片映着炉火的温柔。
“这炉‘净业丹’,需借你的凤凰真火淬炼。”
玄都忽然道。
孔宣起身,掌心燃起一簇赤红火焰,小心翼翼地探向丹炉。
火焰掠过玄都的指尖时,他刻意收了收力道,怕灼到他。
玄都却似无所觉,指尖在炉沿轻轻一点,引着火焰绕着丹药流转,两人的气息在炉火中交融,竟生出一种无声的默契。
“你似乎……不怕我身上的业障?”
孔宣忽然问。
“业障是外相,心性是根本。”
玄都看着炉火,语气平淡,“道友眼底有澄澈,只是被尘缘蒙了些罢了。”
孔宣的心猛地一颤。
活了无数岁月,听惯了“凤族孽障”的唾骂,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眼底有澄澈。
他望着玄都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青衫道人,比太清宫的道经更能让他心安。
丹成时,天边已泛白。
玄都将丹药分给凤族众人,转身要回房休息,却被孔宣拉住。
“玄都。”
孔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梧桐木我已备好,明日……教我炼丹?”
玄都看着他眼底的期待,像个求糖的孩童,忍不住笑了:“好。”
晨光穿过梧桐叶,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孔宣的指尖带着火焰的温度,玄都的掌心沾着丹药的清冽,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气息,却缠缠绕绕,分不出彼此。
凤族的业障,或许还需些时日才能根除。
但玄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在他与孔宣之间悄然生根——比道经更鲜活,比火焰更温暖,像这梧桐树下的晨光,带着破土而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