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神与母神的陨落来得突然,像是天地间骤然缺了一角。消息传到太晨宫时,澈琉正和东华在看新酿的酒,瓷瓶落地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灵鸟。
墨渊是第一个赶到的,玄甲上还带着边关的风霜,他站在殿中,沉默地望着父神曾坐过的宝座,周身的气息沉得像化不开的墨。许久,才低低说了句:“我会守好这四海八荒。”
折颜来得最晚,粉衣上沾了些尘土,他没像往常那样嬉闹,只是把酒葫芦往石桌上一放,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发颤。少绾红着眼眶,攥着澈琉的手,声音哽咽:“以后……再也没人像父神那样,会笑着听我讲魔族的趣事了。”
瑶光站在角落,金衣在阴影里泛着冷光,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再抬眼时,眼底已只剩沉静:“后事交给我,你们……节哀。”
东华的白发在殿中格外醒目,他紧紧握着澈琉的手,指尖冰凉。直到送葬那日,他一身素衣,站在最前面,背影挺得笔直,像当年在战场上那样,只是眼底的光,暗了许多。
料理完后事,东华将早已选定的天君扶上位置,又把五荒事务彻底交托给培养多年的仙僚,一一安顿妥当。澈琉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安排,知道他是想放下一切了。
“我们回碧海苍灵吧。”她轻声说。
他转头看她,眼底终于有了暖意:“好。”
回到碧海苍灵的那天,海风带着熟悉的咸涩。两人刚踏上岸边的礁石,就愣住了——那棵万年不开花的佛铃树,竟缀满了洁白的花朵,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
“它竟开花了。”澈琉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指尖微凉。
东华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许是知道我们回来了。”
之前求学结束后,两人就想回碧海苍灵往,被那场战争和各种公务,拖延了百年。
佛铃花的香气漫在风里,带着洗净铅华的安宁。远处的碧海翻涌着,苍灵树的枝叶在阳光下闪着光。墨渊在边关镇守,折颜在桃林酿酒,少绾回了魔族,瑶光打理着天兵……他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守着这片父神母神曾守护过的天地。
而他和她,终于可以在这里,守着彼此,守着这满树的佛铃花,把往后的岁月,过成最初向往的模样。
花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一句无声的承诺。
佛铃花一开,便是百年。
碧海苍灵的日子静得像一汪深潭,东华每日都会去佛铃树下坐会儿,有时练剑,有时只是躺着看云。苍何剑斜倚在树干上,剑身映着漫天飞花,倒比往日多了几分柔和。
澈琉总爱坐在不远处的礁石上织东西,用苍灵树的韧皮纺成线,染上碧海的蓝,织出的帕子上总缀着两朵纠缠的佛铃花。
“又在给我织帕子?”东华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伸手抢过她手里的半成品,指尖划过上面的纹路,“都快堆成山了。”
“多织些,万一哪天你弄丢了呢。”她笑着去抢,却被他握住手腕,拉进怀里。
佛铃花瓣落在发间,带着清浅的香。他低头吻她,吻里混着海风的咸和花香的甜,缠绵得像这漫漫长日。
这日午后,折颜忽然驾着仙鹤来了,落在佛铃树下,惊起一片飞花。
“可算找到你们了!”他抖了抖粉衣上的花瓣,“少绾那丫头在魔族搞了个什么‘万魔宴’,非拉着我们去凑数,说缺个压轴的。”
澈琉挑眉:“她又胡闹什么?”
“说是庆祝魔族与人族修好,”折颜撇撇嘴,“我看她就是想找人喝酒。”
正说着,远处传来瑶光的声音,她一身金衣,踏着剑光而来,身后跟着墨渊。
“折颜说你们在这。”瑶光落在礁石上,看着满树繁花,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佛铃树……竟开得这样好。”
墨渊颔首,目光落在东华身上:“少绾的宴,去吗?”
东华看了看澈琉,她笑着点头:“去看看也好,许久没见她了。”
五人结伴往魔族去时,佛铃花还在落,像在送他们一程。路上,折颜絮絮叨叨说着这百年的趣事:墨渊收了个小徒弟,性子跟他一样闷;瑶光新练的剑法无人能敌;天君把天庭打理得井井有条,就是偶尔会来十里桃林偷酒喝。
澈琉听着,忽然觉得,父神母神虽不在了,但他们这些人还在,还像当年在水沼泽宫那样,吵吵闹闹,彼此牵挂,便是最好的慰藉。
到了魔族宫殿,少绾早已等在门口,红衣似火,看见他们就扑了过来,先抱住澈琉,又捶了东华一下:“你们可算来了!再不来,我的酒都要被底下人偷喝完了!”
殿内早已摆开宴席,各族首领齐聚,却不见丝毫拘谨,反而像一家人那样热络。澈琉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明白少绾办这场宴的用意——不是为了热闹,而是想告诉大家,无论过去有多少纷争,此刻,他们都在一起。
东华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语:“你看,很好。”
她抬头看他,佛铃花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是啊,很好。
月色爬上殿顶时,宴还未散。少绾拉着澈琉划拳,折颜和墨渊在一旁喝酒,瑶光笑着看她们闹,东华则始终坐在澈琉身边,替她挡着酒,眼底的笑意,比殿里的灯火还要亮。
有些时光,会随着人离去,但有些羁绊,却会像这佛铃花一样,历经岁月,愈发繁茂。而他们,会守着这份羁绊,一直走下去。
从魔族回来后,碧海苍灵的佛铃花依旧开得热闹。东华索性在树下搭了个竹榻,每日午后都躺在那里,看澈琉绕着树散步,看花瓣落在她发间肩头,看远处的碧海翻涌成浪。
“你再这么看下去,眼睛都要黏在我身上了。”澈琉捡起一片花瓣,轻轻掷向他。
花瓣落在他胸口,被他伸手接住。他笑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澈琉走过去躺下,枕着他的臂弯。海风拂过,带来佛铃花的清香,也带来远处隐约的钟声——那是天庭传来的报时钟,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天君派人来了三次,”澈琉指尖划过他的白发,“说想请你回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他闭着眼,语气慵懒,“有你在的地方,才是家。”
她被他逗笑,往他怀里缩了缩。这些年,天庭早已安稳,五荒也各司其职,他们确实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这日清晨,澈琉醒来时,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她披衣走出帐外,看见东华站在佛铃树下,苍何剑斜握在手中,剑尖垂着一滴露水,而树上的花瓣,竟在他周身盘旋飞舞,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在练什么?”她轻声问。
他回头看她,眼底带着笑意:“新创的剑招,叫‘铃音’。”
话音落,他手腕轻转,苍何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那些盘旋的花瓣忽然齐齐升空,化作一道白色的花雨,随着剑势起落,竟真的发出了类似铃声的轻响。
澈琉看得怔住,直到花雨落下,沾了满身,才笑着鼓掌:“好看。”
他收剑走来,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指尖带着剑的清寒,却暖得人心头发颤。“只给你一个人看。”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着,偶尔有朋友来访,喝几杯折颜新酿的酒,听少绾说魔族的新鲜事,看瑶光演示新练的剑法,听墨渊讲他那小徒弟的趣事。更多的时候,还是只有他们两人,守着碧海,守着苍灵,守着这满树的佛铃花。
又是一个花开的季节,澈琉靠在东华怀里,看着花瓣簌簌落下,忽然问:“你说,我们会在这里待多久?”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得像海风:“待到佛铃花谢了,再开;开了,再谢。待到这碧海干涸,苍灵枯萎……只要你还在,我就在。”
她笑着闭眼,听着他的心跳,听着海浪声,听着佛铃花落下的轻响。
原来最好的时光,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刹那,而是这样,与你并肩看遍岁月流转,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