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魔神宫的绣架前总围着些身影。
冷筱踩着小板凳，学着澈琉的样子捏着绣花针，却总把丝线缠成一团，急得直跺脚。澈琉握着她的手，耐心地教她分线：“别急，丝线像性子，得顺了它的纹路来。”
门迪坐在一旁，手里捧着本绣谱，蓝眼专注地看着上面的星象纹样，偶尔伸手帮冷筱理理乱线，指尖碰到她的手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惹得澈琉轻笑。
月夜学得最像模像样，紫眸盯着绣绷上的魔晶花，针脚虽不如澈琉细密，却已有了几分风骨。阿宝就站在她身后，替她扶着绣绷，黑眸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枫秀处理完政务回来时，常看到这样的场景：澈琉坐在中间，孩子们围在四周，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们身上，连空气里都飘着丝线的软香。他从不打扰，只靠在门边看着，紫瞳里的暖意像要化开。
这日，澈琉正在绣一幅《魔龙戏月图》，准备挂在枫秀的书房。墨色丝线勾勒的龙身蜿蜒盘旋，月轮用银线铺底，缀着细碎的珍珠，流光溢彩。枫秀悄悄走到她身后，指尖轻轻拂过龙角处的金线——那里用了最费眼的盘金绣，每一针都得绷紧了线，才能显出龙角的峥嵘。
“累不累？”他替她揉了揉肩，声音低沉。
“快好了。”她仰头看他，鼻尖蹭过他的下颌，“等绣完了，挂在你书房，镇宅。”
他低笑，接过她手里的针：“我来绣最后几针。”
他的大手捏着细小的银针，竟也有模有样，在月轮边缘补了几针银线，恰好遮住一处细微的瑕疵。澈琉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画面比绣图本身还要动人。
《魔龙戏月图》挂上书房那日，整个魔神宫都惊动了。长老们围着绣图啧啧称奇，说这龙像活的一般，眼尾的金线扫过之处，竟似有魔气流转。
“陛下好福气。”阿加雷斯看着枫秀，银头紫眼里满是揶揄，“有位手艺通天的魔神后。”
枫秀没说话，只是望着绣图上月轮旁那枚小小的“六”字落款，紫瞳里的笑意藏不住。
夜里，澈琉靠在他怀里，指尖划过他腰间的锦囊——那上面的魔龙被他摩挲得愈发温润。“你说，我们是不是把孩子们带得太‘娴静’了？”
“不好么？”他吻她的发顶，“冷筱少闯点祸，门迪多笑笑，月夜和阿宝……更像一对了。”
她笑着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窗外的月光落在绣架上，上面还放着未完成的绣品——是给孩子们准备的生辰礼。丝线在布帛上等待着被赋予温度，就像他们的日子，在一针一线的温柔里，慢慢铺展，没有尽头。
枫秀忽然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下次，教我绣同心结吧。”
“你？”澈琉挑眉，“陛下也想学？”
“嗯。”他的吻落在她的指尖，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想绣个永远解不开的，把你系在我身上。”
烛火摇曳，映着两人交缠的身影，也映着绣架上散落的丝线。
入夏后，魔宫里的合欢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澈琉便捡了些夹在绣绷里，说是要绣成扇面。
她坐在廊下的竹椅上，膝头铺着素白的绢布，指尖的银针穿来穿去，不过半日，扇面上便浮起半树合欢，花瓣的纹路用银线细细勾勒，风一吹过，竟像真有花瓣在绢上游动。
枫秀处理完政务出来，正见她低头刺绣，阳光透过花叶洒在她发间，几缕碎发粘在颈侧，被汗濡得微湿。他走过去，拿起一旁的团扇替她扇风，目光落在绢布上：“这扇面要给谁？”
“给月夜。”澈琉头也不抬，银针在她指间转了个圈，“她下月生辰，配这合欢花正好。”
正说着，冷筱抱着个锦盒跑过来，献宝似的打开：“母后你看！我绣的帕子！”帕子上歪歪扭扭绣着只小熊，针脚松松垮垮，却透着股憨态。
澈琉接过帕子，指尖拂过那歪扭的针脚，眼底满是笑意：“进步不小，尤其是这熊的耳朵，绣得像极了。”
冷筱立刻笑开了，棕发晃得像团小火焰：“是门迪帮我穿的线！他说我的手太笨，总把线弄打结。”
门迪站在廊柱后，闻言耳根微红，白发被阳光照得泛着浅金：“我、我只是顺手……”
澈琉看着他们，忽然将手里的扇面往枫秀怀里一塞：“你们聊着，我去看看阿宝的剑穗绣好了没。”
枫秀低头看着怀里的扇面，又看了看廊下拌嘴的两个身影，紫瞳里漾起笑意。他将扇面放在石桌上，忽然拿起冷筱那方帕子，指尖拂过上面的小熊：“这熊……确实像。”
冷筱立刻得意起来，拉着门迪就要去看她新得的丝线，两人的笑声像串银铃，消失在花径尽头。
午后，澈琉将绣好的剑穗递给阿宝，黑红相间的穗子上，用金线绣了个小小的“安”字。“佩着它，南境的战事能顺遂些。”
阿宝接过剑穗，指尖摩挲着那个“安”字，黑眸里满是郑重：“谢母后。”他转身要走，却被澈琉叫住。
“月夜的生辰礼，你备好了？”
阿宝的耳尖微红：“备、备好了，是块暖玉，能温着魔气，她总说北境太冷……”
澈琉看着他略显局促的样子，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沉默的小男孩，忍不住笑：“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傍晚，枫秀回到寝殿时，见澈琉正对着铜镜卸妆，发间插着支银簪，簪头的珍珠映着烛火，闪着温润的光。他走过去，从妆匣里拿起支新打的金簪，簪头是用她绣的魔龙纹样打造的，龙睛处嵌着颗紫晶。
“试试这个。”他替她取下银簪，将金簪插上，指尖拂过她的发鬓。
澈琉看着镜中的自己，金簪映着紫眸，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这簪子……”
“照着你绣的魔龙刻的。”他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你绣的龙，该配你。”
烛火摇曳，映着两人交缠的身影，镜中的金簪闪着光，像将岁月的温柔，都簪在了发间。
澈琉忽然转身，踮脚吻了吻他的唇角：“明日，教你绣同心结吧？”
枫秀的紫瞳瞬间亮了：“好。”
窗外的合欢花还在落，像场温柔的雨。
教枫秀绣同心结那日，澈琉特意选了块朱红色的锦缎，配着金线，说是讨个红火的彩头。
枫秀坐在她对面，指尖捏着绣花针，姿势还有几分僵硬。他平日里挥剑断金的手，此刻对付这纤细的丝线，竟显得有些笨拙，针脚歪歪扭扭，像条挣扎的小蛇。
“不是这么绕的。”澈琉忍不住笑，倾身过去握住他的手，指尖带着他穿过丝线，“你看，要这样一正一反，才能锁住结扣，就像……”她抬头看他，眼底漾着促狭，“就像你缠我的时候，松不得，也紧不得。”
他的耳尖微红，掌心却牢牢裹住她的手，跟着她的力道起落。金线在锦缎上慢慢游走，渐渐显出个歪扭的结，虽不规整，却比任何珍宝都让他珍视。
“像不像？”他举起来给她看，紫瞳里满是期待。
澈琉接过来看了看，忽然拿起自己绣的同心结——那结圆润饱满，金线与红线交织得严丝合缝，像朵含苞的花。她将两个结系在一起，笑道：“你看，你的结虽然歪，却正好能卡住我的，拆不开了。”
枫秀看着那对系在一起的同心结，忽然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本来就没打算拆开。”
这对同心结后来被挂在了寝殿的床幔上，一个精致，一个笨拙，却像他们的人，紧紧缠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月夜生辰那日，魔神宫摆了宴。阿宝送上的暖玉被她系在腰间，与澈琉绣的合欢扇配在一起，相得益彰。冷筱喝醉了，抱着门迪的胳膊胡言乱语，说要绣件星纹锦袍给他，吓得白发青年连连摆手，却又舍不得推开她。
澈琉靠在枫秀身边，看着眼前的热闹，忽然觉得，这满室的笑语，比任何绣品都要鲜活。
“在想什么？”枫秀递过一杯酒，指尖与她相触，带着熟悉的暖意。
“在想，”她仰头饮尽，酒液的温热滑过喉咙，“等冷筱嫁了，我就给她绣件十里红妆。”
他低笑，捏了捏她的脸颊：“那得先等门迪敢开口求亲。”
远处，冷筱正抢过门迪手里的星象图，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引得众人发笑。门迪看着那张被涂画的星图，非但不恼，反而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蓝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澈琉看着他们，忽然握住枫秀的手，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练剑留下的，也是跟着她学绣时，被针扎出的细小痕迹。
“你看，”她笑，“线已经缠上了，解不开了。”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紫瞳里映着烛火，也映着她的身影：“本来就没打算解。”
夜渐深，宴散了。枫秀抱着微醺的澈琉回寝殿，床幔上的同心结在烛火下轻轻晃动，像两颗相依的心。他将她放在床上，正要起身，却被她拽住了衣袖。
“再绣一个结吧。”她的声音带着酒意，软软的，“就绣在我心口。”
他低笑，俯身吻她的胸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最珍贵的绣品。“好，”他的声音沙哑，“用我的骨血当线，绣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烛火摇曳，映着帐幔上交叠的影子，也映着那对同心结。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