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年后
混沌珠缩在她掌心，像颗沉寂的绿琉璃。“该走了。”它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老旧的沙沙声，“这方世界的缘法尽了。”
澈琉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花瓣，仿佛在数那些独自走过的漫长岁月。神魂离体的瞬间并不痛，像被温水包裹着，她最后望了眼石龙，望了眼云雾深处的逆河宗，然后闭上眼。
再睁眼时，刺骨的寒意裹着雪粒子扑过来。
是在下雪。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压弯了枯树枝，也落满了跪在巷口的那个小男孩肩头。他穿得单薄，破棉袄根本挡不住风雪，小脸冻得发紫，却死死咬着唇，脊背挺得笔直，像株在寒冬里倔强生长的野草。
混沌珠在她袖中动了动：“这是《恰似寒光遇骄阳》的世界。”它顿了顿，声音软了些，“你以前来过的，这里有个叫司夜寒的，你俩之前有点交集。”
澈琉没接话，只是盯着那个在雪地里跪着的小男孩。他睫毛上结了层薄冰，却不肯眨一下眼，仿佛要把这漫天风雪都看穿。风雪里的倔强身影，让她想起某些被时光掩埋的片段，带着相似的执拗。
雪越下越大，几乎要把那小小的身影吞没。澈琉拢了拢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素衣，踩着积雪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小男孩终于抬眼，那双眼睛黑得像深潭，藏着与年龄不符的隐忍，看到她时，微微愣了一下。
“起来吧。”澈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风雪的暖意，“这么冷的天，会冻坏的。”
她伸手，掌心对着他，指尖在寒风里微微漾着微光。
雪花落在她的发间，融化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像谁的眼泪，在新的世界里，落了第一滴。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澈琉缩了缩脖子，才发现自己的手小了一圈，身上那件绒毛袄子看着厚实，实则针脚稀疏，挡不住穿堂的冷风。她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目光又落回巷口那个小男孩身上。
他还是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膝盖陷在积雪里，破棉袄的袖口磨出了洞，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柴禾。风卷着雪沫子灌进他的领口，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睫毛上的冰碴子越结越厚，脸色白得像张纸。
澈琉咬了咬冻得发僵的嘴唇，忽然朝他跑过去。绒毛袄子在雪地里拖出浅浅的痕迹，她在他面前站定，小小的身子因为寒冷和奔跑微微发颤。
“你不冷吗？”她仰起脸问，呼出的白气立刻被风吹散。
小男孩抬眼，黑沉沉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没说话，只是睫毛颤了颤，抖落几片碎雪。下一秒，他忽然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往雪地里倒去。
“司夜寒！”澈琉惊呼着扑过去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他竟在发高烧。
识海里的混沌珠瞬间炸了毛：“不好！他中了毒！他妈刚才逼他喝的，里面掺了慢性毒药，加上在雪地里冻着，药性发作了！”
“那怎么办？”澈琉急得眼眶发红，抱着他滚烫的身子，手都在抖。
“我知道附近有处空屋，带药圃的！快！地址在你识海里了，赶紧带他去！”混沌珠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他撑不了多久，必须马上炼丹解毒！”
澈琉不敢耽搁，用尽全身力气把司夜寒半抱半拖起来。他比她高些，身子却轻得像片羽毛，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颈窝，烫得她心头发紧。她凭着识海里浮现的路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外跑，雪水浸湿了裤脚，冻得骨头生疼也顾不上。
空屋藏在两条街外的胡同里，门是虚掩的，推开后竟有个小小的药圃，冬日里仍有几株耐寒的药草泛着绿意。澈琉把司夜寒放在炕上，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嘴唇都开始发紫。
“快！按我说的来！”混沌珠在识海里吼道，“灶房有炼丹炉，东南角的柜子里有药碾子，先把这几味药找出来——黄连、薄荷、千年冰魄草……”
澈琉手忙脚乱地冲进药圃，凭着混沌珠的指引连根拔起几株药草，又在柜子里翻出药碾子，把药草倒进去使劲碾。她的力气小，碾得虎口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停——她知道，慢一步，司夜寒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药粉碾好时，她的指尖已经被磨得发红。灶房的炼丹炉是古朴的铜制小炉，她按照混沌珠教的法子生火、投药，小小的身子蹲在炉边，一边控制火候，一边盯着炕上的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火候再大点！对，凝神！用你的灵力催发药性！”混沌珠在识海里指挥着。
澈琉咬紧牙关，指尖泛起淡淡的绿光，小心翼翼地往丹炉里注入灵力。炉火“噼啪”作响，药香渐渐弥漫开来，混杂着她的汗水味，在小小的灶房里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丹炉发出“叮”的轻响，一颗通体莹白的小药丸滚了出来，带着清冽的药香，澈琉眼疾手快地接住。
“成了！快给他喂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暖流滑入喉间。没过多久，他滚烫的体温竟真的降了些，嘴唇也慢慢恢复了血色。
澈琉瘫坐在炕边，脱力地喘着气，看着他安稳些的睡颜，有些心疼这个孩子。
混沌珠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些：“没事了，他命硬。这解毒丹能暂时压制毒性，以后再慢慢调理。”
窗外的雪还在下，灶房的炉火渐渐弱了下去。澈琉把自己的绒毛袄子脱下来，盖在司夜寒身上，又往炉子里添了些柴。她蹲在炉边，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伸手握住他放在被子外的手，用自己的掌心一点点焐着。
“别怕，”她轻声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炕上的人似乎动了动，眉头微微蹙起，却没醒。澈琉看着他，忽然觉得，这栋陌生的屋子，因为有了他，竟成了此刻唯一的依靠。
炉火慢慢旺起来，暖意漫开，映着两个依偎的小小的身影。或许风雪还很大，但只要手里握着这一点点温度，好像就能撑过这个漫长的冬天。
后半夜的炉火渐渐转弱，澈琉守在炕边，指尖始终抵着司夜寒的眉心，源源不断地渡入灵力。那股清凉的灵力像溪流般淌过他的经脉，一点点冲刷着残留的毒素，他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天光微亮时，澈琉终于撑不住，趴在炕沿睡着了，指尖还残留着渡灵后的微麻感。
司夜寒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淡淡的药香，混着柴火的暖意。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低头便看见那个陌生的小女孩趴在床边，绒毛袄子滑落在地，露出里面单薄的衣衫。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小脸因为熬夜泛着苍白，却睡得很沉，像是耗尽了力气。
他愣了愣，才想起昨天雪地里的拥抱，想起她背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跑，想起那股涌入体内的清凉暖意……零碎的片段拼凑起来，让他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涟漪。
“唔……”澈琉被他的动静弄醒，揉着眼睛抬头，撞进他清醒的黑眸里，顿时松了口气，“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司夜寒摇摇头，喉咙干得发紧，声音沙哑：“水……”
澈琉连忙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看着他喝完水，她才挨着炕边坐下，认真地看着他：“你的毒暂时压下去了，但还没清干净，得慢慢调理。”
他沉默地听着，黑眸落在她发红的指尖上——那是碾药时磨出来的痕迹。
“这地方是我找到的，有药圃，有炉子，很安全。”澈琉忽然说，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留下来吧？”
司夜寒抬眼，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你那个妈……根本对你不好。”她斟酌着措辞，避开了“毒药”的字眼，怕刺激到他，“昨天她让你在雪地里跪着，你都晕过去了她也不管。留在这里，至少不会再有人逼你做不愿意的事。”
他的指尖微微蜷缩，想起殷悦容冰冷的眼神和那句“丧门星”，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发闷。
“留下来有好多好处的。”澈琉见他没说话，连忙补充，眼睛亮晶晶的，“我会炼丹，能帮你清毒；我还会……还会做吃的，保证饿不着你。这里有炉子，冬天不会冷，比在巷口跪着好多了，对不对？”
她刻意说得轻松，却在提到“跪着”时，悄悄握住了他的手，像是在给他打气。
司夜寒看着她认真的脸，看着她眼底毫无杂质的关切，沉默了很久，久到澈琉以为他要拒绝，才听到一声极轻的“嗯”。
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太好了！”澈琉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你先躺着休息，我去药圃看看有没有能补身子的药草，给你煮点粥。”
她转身要走，却被他轻轻拉住了衣角。
“谢谢你。”他低声说，黑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困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澈琉回头冲他笑：“不客气，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她没说解毒丹的来历，没提那股奇怪的灵力，只是蹦蹦跳跳地跑向灶房。
灶房的炉火重新燃起，映着她忙碌的身影。炕上的司夜寒望着屋顶的木梁，指尖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喉间似乎还萦绕着那枚解毒丹的清冽。
或许，留下来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想。
至少，这里有温暖的炉火，有干净的水，还有一个愿意为他碾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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