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容

哮天犬是循着奶香味冲进殿里的。它刚跟着梅山兄弟巡完山，一进门就看见软榻上的小团子，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菊花，颠颠地跑过去，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小婴儿的脚丫。

“汪！”（好香！）

小澈琉被蹭得咯咯笑，小胖手挥舞着，精准地抓住了哮天犬的耳朵，奶声奶气地喊：“狗……狗……抱！”

哮天犬被拽得歪了歪头，却乖顺地趴下，把毛茸茸的背凑到她手边。小澈琉乐得直拍巴掌，挣扎着要从软榻上爬下来，小腿蹬得欢。

刚从外面回来的杨戬正好撞见这幕，眉头微蹙：“哮天犬，过来。”

哮天犬呜咽了一声，却没动——小团子正揪着它的毛打哈欠，那软乎乎的样子，实在舍不得挪开。

杨戬走过去，无奈地把小澈琉抱起来，她却不依，小手还往哮天犬那边伸：“狗狗……要狗狗……”

“它毛多，扎着你。”他低声道，却还是让哮天犬凑近些，任由小澈琉的手在狗毛里胡乱抓挠。

日子一天天过，小澈琉渐渐长大，梳着双丫髻，穿着粉白的小袄，成了二郎神庙里最鲜活的色彩。她会说话那天，抱着杨戬的腿，仰着小脸说：“我叫澈琉，娘……娘叫我六六。”

脖子上那枚小小的玉坠晃了晃，上面刻着个“六”字——是混沌珠偷偷用自己的灵力凝的。

“六六。”杨戬念了一遍，指尖碰了碰那枚玉坠，没再说什么，却默认了这个名字。

澈琉是天生的“闯祸精”。今天把梅山兄弟的箭羽拔下来当玩具，明天往杨戬的茶里撒把桂花，后天竟骑着哮天犬在庙里狂奔，吓得香客以为见了仙童牧犬。

“六六！”杨戬把她从狗背上拎下来，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说了多少次，不许胡闹！”

澈琉眨巴着大眼睛，水汽瞬间蒙上眼睫，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掉：“杨戬哥哥……六六错了……”她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声音软得发颤，“下次……下次不敢了……”

杨戬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到了嘴边的训斥突然就卡壳了。他别过脸，耳根微微发烫：“下不为例。”

旁边的梅山兄弟惊得掉了手里的兵器——将军这就……算了？想当年他们打碎个茶杯都被罚站三天，这小丫头骑哮天犬捣乱，竟只换句“下不为例”？

混沌珠蹲在房梁上，笑得满地打滚——就知道这招管用！高冷二郎神也架不住六六的水汪汪攻击！

往后的日子，“罚站”成了二郎神庙的稀罕事。澈琉往杨戬的银甲上画小乌龟，他刚要瞪眼，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神，只能叹口气，默默去擦；她偷喝了他珍藏的仙酿，醉得抱着柱子喊“杨戬哥哥最好看”，他无奈地把她抱回房，还替她盖好被子；甚至有次她把哮天犬的毛剪得乱七八糟，他看着狗委屈的脸和她怯生生的眼神，最终还是自己动手，给哮天犬修了个更滑稽的造型。

“将军这是被下了降头吧？”梅山老六偷偷跟兄弟嘀咕。

“我看是疼闺女呢。”老大摸着胡子笑。

杨戬听见了，却没反驳。他看着院子里追着蝴蝶跑的澈琉，粉白的身影在阳光下跳脱，像朵会动的桃花。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袖袋里的东西——是枚刚雕好的木牌，上面刻着“六”字，比她脖子上的玉坠更精致些。

风吹过庙门，带着桃花的香。澈琉跑累了，扑进他怀里，仰着脸要抱抱：“杨戬哥哥，六六要吃糖！”

他低头，看见她眼里的光比天上的太阳还亮，终是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就一颗。”

房梁上的混沌珠啃着糖，笑得心满意足。

灌江口的桃花落了又开，澈琉已经长到能踮着脚够到杨戬腰间的玉佩了。她总爱缠着他，要么坐在他看兵书的案头晃脚丫，要么拽着他的银甲带子跟在身后，脆生生喊“杨戬哥哥”，喊得整座庙的神仙都跟着心软。

这天杨戬正在演武场教梅山兄弟枪法，澈琉抱着哮天犬蹲在旁边看，忽然指着空中的流云喊：“像棉花糖！杨戬哥哥，我要摘！”

不等杨戬开口，她已经踩着哮天犬的背蹦起来，小手乱抓，却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摔在软垫上。哮天犬吓得“汪”了一声，连忙用脑袋蹭她的脸。

杨戬枪法一顿，银枪“唰”地收势，几步跨到她面前。看她皱着小脸揉膝盖，本想训她几句“不许胡闹”，可对上她抬起的泪眼——那眼里还含着泪，却硬是挤出个笑，小手抓住他的裤腿晃：“不疼！六六不怕疼！”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弯腰把她抱起来，指尖碰了碰她发红的膝盖，声音不自觉放软：“还敢不敢乱蹦了？”

“敢！”她脆生生答，还往他颈窝里蹭了蹭，“杨戬哥哥会接住我呀。”

梅山兄弟在旁边看得直咋舌——想当年将军教他们练枪，摔断腿都只给句“起来继续”，如今这小丫头摔个屁墩儿，竟能让将军放软了声调？

混沌珠藏在树梢上，把这幕看得真切，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它趁杨戬去处理公务，偷偷溜到澈琉身边，用圆身子撞了撞她的手：“六六，去把他那柄三尖两刃刀拿来玩玩，他肯定舍不得骂你。”

澈琉眼睛一亮。她早就惦记着那柄闪着寒光的兵器了，总觉得比梅山叔叔们的枪好看。趁杨戬在殿内议事，她踮着脚溜进兵器房，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拖那柄大刀——刀身比她还高，刚拖到门口就“哐当”砸在地上，震得整个庙都晃了晃。

杨戬和梅山兄弟冲出来时，正看见澈琉抱着刀鞘啃，口水都快流到刀柄上了。

“澈琉！”杨戬的声音沉了沉，额间的竖目微微发亮——那刀是他的本命兵器，寻常神仙都碰不得。

澈琉被这声喊吓了一跳，丢下刀鞘，怯生生转过身。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大眼睛里迅速蒙上水汽，肩膀微微耸着，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杨戬哥哥……我错了……我就是想看看……”

她一步步挪过去，小手轻轻拽住他的衣角，指尖微微发颤：“你别生气好不好？六六再也不敢了……”

杨戬看着她眼里打转的泪珠，那点怒火像是被浇了盆冷水，瞬间灭了。他弯腰捡起刀，指尖划过她沾了灰的脸颊：“下次不许碰，伤着你怎么办？”

“嗯！”澈琉用力点头，趁机往他怀里钻了钻，“杨戬哥哥最好了！”

梅山兄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果然如此”——将军这哪是心软，分明是被拿得死死的。

往后澈琉闯的祸越来越“高级”：把哮天犬染成了红毛，说是要跟杨戬哥哥的银甲配；偷偷在他的兵书里夹满桃花瓣，害得他差点认错了阵法图；甚至趁他打坐时，用胭脂在他额间的竖目旁边画了只小眼睛。

每次杨戬扬起手要罚，只要她抬起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小声喊句“杨戬哥哥”，他的手就怎么也落不下去，最后只能叹口气，替她收拾烂摊子。

“将军这是被这小丫头磨没了棱角啊。”梅山老大私下里跟兄弟说。

杨戬听见了，却没反驳。他看着院里追着蝴蝶跑的澈琉，看着她脖子上晃悠的“六”字玉坠，这灌江口的日子，因这小丫头的吵闹，竟比从前的千年孤寂，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而树梢上的混沌珠啃着偷来的桂花糕，笑得得意——看来不用它出手，六六也能把这高冷二郎神，变成绕指柔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