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往后余生

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铺了层薄银。

他走过来时，带起一阵松风的凉，混着白日里她鬓边簪过的桃花香。她正坐在榻边，指尖缠着垂落的发丝，听见脚步声，睫毛颤了颤，却没回头。

他在她身后站定，呼吸落在颈窝，像羽毛轻轻扫过。她的指尖猛地收紧，发丝在指缝间溜过，留下点微痒的麻。

“睡了？”他问，声音比夜露还沉。

她没答，只是往榻里挪了挪，衣摆扫过榻面，带起点细微的响。他顺势坐下，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像两团相偎的火，在寂静里慢慢烧。

沉默漫了会儿，她忽然转过身，仰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眼底，亮得像揉碎的星子。他低头，吻落得很轻，从额角到唇角，带着点月光的凉，又藏着点克制的热。

窗外的虫鸣不知何时歇了，只剩下彼此的心跳，敲得又密又响，和着月光落在地上的轻响，缠成一团。他的吻渐渐重了些，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在她唇角辗转，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揉进了唇齿间。

她微微仰起颈，像株向着月光舒展的花，呼吸里带着点微颤的软。他将她揽得更紧，胸腔的震动传过来，和她的心跳撞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月光慢慢移了位置，地上的银辉也跟着动，像谁的影子在悄悄缠。

直到天边泛起极淡的青，第一缕晨光要涌进来时，他才稍稍退开些，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交缠。她的脸颊泛着潮意，像被晨露浸过的花瓣，眼神蒙眬，却亮得惊人。

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带着点未散的热。窗外的鸟鸣声起了，清脆得像碎玉，衬得这屋里的余温，愈发黏糊起来，像化在舌尖的糖，甜得漫无边际。

晨光漫进窗时，她还窝在他怀里没醒。睫毛上沾着点未散的潮意，像沾了晨露的蝶翼，轻轻颤动。

他没动，只低头看着她，指尖拂过她汗湿的额发。发丝缠着他的指腹，软得像团云。窗外的雀儿开始聒噪，一声叠着一声，倒衬得屋里愈发静，静得能听见她匀净的呼吸，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轻得刚好。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他的锁骨，带着点无意识的依赖。他的手臂便收得更紧些，将她圈得更牢，仿佛要将这团暖，揉进骨血里。

阳光慢慢爬上来，落在他手臂的青筋上，映出层淡金。她的指尖不知何时搭上他的腰，像片贪恋温暖的叶，轻轻贴着。他能感受到那指尖的微颤，像蝴蝶停在心头，扇动着细碎的痒。

“不睡了？”他低声问，声音里还裹着夜的沉。

她没睁眼，只往他颈窝里埋得更深，声音闷得像含着水：“还困。”

他低笑，胸腔的震动传过来，让她像躺在摇摇晃晃的船里，安稳得不想起身。他便不再说话，只静静抱着她，听着窗外的雀鸣渐渐热闹，听着晨光一点点漫进屋里，把两人交缠的影子，染成暖融融的橘。

直到日头爬到窗棂正中，她才打着哈欠睁开眼，睫毛扫过他的下颌，引来一阵轻颤。“饿了。”她仰头看他，眼里的蒙眬还没散尽，像蒙着层水汽。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声音柔得像化了的糖：“嗯，做了你爱吃的莲子羹。”

她笑着往他怀里蹭，指尖又开始不老实，划过他的脊背，像在描摹一道藏了许久的痕。他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咬了下，引来她一阵轻笑，像风铃被风吹动，脆生生的。

早饭的八仙桌旁，玉鼎真人正就着桂花糕讲玉泉山的新趣闻，杨婵听得笑，时不时往澈琉碗里添块芙蓉酥。

澈琉脸上带着未散的红晕，眼底的笑意却亮得像晨露，听着师父说话，手里的筷子也没闲着，夹了块剔去鱼刺的鱼腹肉，轻轻放进杨戬碗里：“夫君，尝尝这个，今日的鱼很鲜。”

杨戬“嗯”了一声，指尖碰到她的手，温温的。目光落在她带笑的眉眼上，心里忽然漫过些旧事——当年和寸心在一起，饭桌上总是静得发闷，她从不肯给他夹菜，甚至不许他和旁人道笑，总说“你是我的夫君，眼里只能有我”。那时的饭，吃着总像嚼蜡。

再看眼前，澈琉正听杨婵说华山的杜鹃开得正好，笑着接话：“等过些日子不忙了，我和夫君同去看看？”说着又转头看他，眼里带着征询，“你觉得呢？”

“好。”他答得干脆，看着她自然地和师父妹妹说笑，眼角眉梢都带着舒展的柔，心里那点陈年的涩，忽然就被冲淡了。

玉鼎真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眯眯地捋胡子：“还是六六懂事，不像某些人，当年吃饭跟谁欠了他八百两似的。”

杨戬没反驳，只低头喝了口茶，茶里的回甘，混着身边人的气息，竟比往日里甜了几分。

澈琉听出些端倪，却没多问，只是又往他碗里夹了块他爱吃的笋干，声音软乎乎的：“多吃点，早上练枪费力气。”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微扬的侧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晰。杨戬忽然觉得，所谓的好日子，大抵就是这样——有暖茶，有爱人，有亲人在旁，不必藏着掖着，不必费心防备，连空气里，都飘着松快的甜。

杨婵看着二哥眼里化不开的柔，悄悄和澈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笑意。有些过往，不必刻意提及，眼前的暖，早已盖过了从前的寒。

午后的阳光把演武场晒得暖融融的，杨戬提枪而立，银枪在光下划出冷冽的弧。可他的目光，却总不自觉地往廊下飘。

澈琉正和杨婵坐在紫藤花架下，手里拈着串刚编好的草蚱蜢，笑得眉眼弯弯。阳光穿过花瓣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他一枪挑偏了靶心，枪尖嵌入木柱，发出“笃”的闷响，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望着那抹身影出神。

“二哥这枪法，怕是要退步了。”杨婵打趣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底漾起了然的笑。

澈琉似有所觉，抬头往演武场望了一眼，正好对上杨戬的视线。他愣了愣，耳根微热，慌忙收枪转身，装作整理枪缨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对杨婵道：“你看他。”

夜幕降临时，玉鼎真人和杨婵告辞离去。灌江口重归宁静，只剩下晚风拂过桃叶的轻响。

澈琉端着杯温好的蜜水走进房，见杨戬正坐在窗边发呆，便走过去递给他：“在想什么？”

他接过杯子，指尖碰了碰她的，低声道：“没什么。”

她却不肯罢休，挨着他坐下，仰头看他：“你今天有点不对。”

“嗯？”

“练枪的时候总看我，”她指尖轻点他的胸口，语气带着点狡黠，“是不是觉得……自家媳妇比枪好看？”

他被她逗笑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沉得像浸了蜜：“是。”

“就这点事？”她追问，总觉得他眼底藏着些更深的东西。

他沉默了会儿，才缓缓开口：“想起些从前的事。”

“不好的事？”

“嗯，”他点头，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但看到你，就觉得都过去了。”

她没再问，只是往他怀里缩得更深些，像只贪恋温暖的猫。窗外的月光落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有些过往不必细说，有些温柔却能治愈所有。他知道，从遇见她的那一刻起，那些孤单的、沉重的、辗转难眠的夜，都成了被月光晒暖的旧事，而眼前的人，才是他往后余生里，最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