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腊月总是裹着刺骨的寒意，可四阿哥府里却是一片滚烫的红。
喜房里的龙凤烛烧得正旺，烛芯偶尔爆出几个火星，噼啪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鎏金铜盆里的清水映着跳跃的烛火，盆底沉着的几枚花生红枣，被水汽泡得发胀。空气中飘着苏合香的甜腻味儿，混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唢呐声，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
曦月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床沿，红盖头被她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妆奁上。那盖头绣得精致，金线银线缠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可她却觉得那红色像是要渗进眼里，烧得人慌。
她手里捧着一本线装书，书页是雪白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印着黑色的简体字。烛火在书页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把那些字照得忽明忽暗。她读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页，停在"剩余价值"那几个字上。
"小姐，按规矩盖头得等四爷来掀。"青雀站在一旁，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焦急。
曦月没抬头，翻了一页书。"规矩是人定的。"她的声音很淡，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青雀还要再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喧闹的恭贺声。她赶紧闭上嘴，退到角落里站好，手心里全是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胤禛走了进来，身上带着酒气，脚步却很稳。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腰间系着明黄的腰带，平日里总是紧锁的眉头，今天似乎舒展了些。可当他看到坐在床沿的曦月时，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僵住了。
红盖头孤零零地躺在妆奁上，像一只被丢弃的红蝴蝶。新娘端坐在那里，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算什么？胤禛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他是皇子，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哪个新娘子敢这样对他？
"福晋在看什么书，这么入神？"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可那语气里的压抑的怒火，谁都听得出来。
曦月这才抬起头，目光清亮，一点也没有新婚女子该有的羞怯。她合上书，封面上"资本论"三个大字映入胤禛眼帘。那字是简体的，他勉强认出个"论"字，另外两个字歪歪扭扭，像鬼画符一样。
"不过是些经世济民的学问。"曦月淡淡地说，把书放在了腿上。
胤禛的脸色更沉了。他几步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那本书上。"孤从未见过这样的字，也从未听过这本书。"
"四爷没听过的事情多了。"曦月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就像四爷可知，府里的佃农辛辛苦苦种了一年地，到头来为何还是吃不饱饭，甚至要去借高利贷？"
胤禛皱眉。这是什么问题？"天有不测风云，年成不好自然收成就少。况且他们要交皇粮，要交租子，剩下的自然就不多了。"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吗？"曦月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胤禛心里莫名一紧。"四爷可知，咱们府上的佃户，租一亩地要交多少租子？"
"自然是六成。"胤禛不假思索地回答。这是朝廷定的规矩，有什么问题吗？
"那四爷觉得，这六成的租子合理吗？"曦月追问，目光紧紧盯着胤禛的眼睛。
胤禛被她问得一愣。合理吗？祖祖辈辈都是这样，有什么不合理的？"朝廷规矩如此，有何不合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曦月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腿上的《资本论》，"这书上说，土地本身是没有主人的，是劳动创造了价值。佃农们辛辛苦苦种地，收获的粮食却要被地主拿走一大半，这就是剥削。"
"剥削？"胤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眉头拧得更紧了，"佃农租种地主的土地，交租天经地义，何来剥削一说？"
"天经地义？"曦月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四爷可知道，一个佃农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能有多少收成？又要交多少租子？剩下的够不够一家人糊口？"
胤禛沉默了。这些事情，他以前从来没想过。他是皇子，是阿哥，佃农的生活离他太远了。
曦月见他不说话，继续说道："就拿咱们府上的佃户来说，一亩地年产不过十斗粮食。交六斗租子，再留一斗做种子，剩下的只有三斗。一家老小几口人，这点粮食怎么够吃？到了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就只能去借高利贷，利滚利，永远也还不清。这不是剥削是什么？"
胤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觉得曦月说的话简直是大逆不道，可是心里却又隐隐觉得，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一派胡言！"他猛地伸手，想要去抢曦月手里的书，"此等异端邪说，留之何用！"
曦月早有防备，身子微微一侧，就避开了他的手。同时，她的左手轻轻一扬，掌心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胤禛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小小的虚影，大概只有巴掌大小，里面却好像有山川河流，有田地房屋，还有一些小人在里面走动。那虚影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和三个月前在太和殿看到的曦月额间的莲纹一模一样。
"这......这是什么？"胤禛的声音有些颤抖，酒意一下子醒了大半。
"这是坤宁域，妾身的功德所化。"曦月的声音平静无波，"这里面可容万民安身，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平等。"
胤禛看着那个小小的虚影，眼睛都直了。他能感觉到里面散发出来的那股神圣而温暖的气息，让他心里莫名的安定，又莫名的恐慌。
"圣界名额尚有三席虚位以待。"曦月收起手掌，坤宁域的虚影也随之消失，"四爷可愿与妾身一同，为这天下万民谋一条出路？"
胤禛愣愣地看着曦月，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的话，她的举动，都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一直以为自己娶了一位功德圣女，却没想到，这位圣女竟然有如此颠覆性的想法。
"这本书，四爷先拿去看看吧。"曦月把《资本论》递给胤禛，"三日后，妾身想听听四爷的见解。"
胤禛木然地接过书，手指触碰到那粗糙的纸张，心里五味杂陈。
曦月站起身，走到房间另一侧的软榻旁，坐了下来。"四爷自便吧，妾身有些累了。"
胤禛看着她坐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手里捧着那本沉甸甸的《资本论》，感觉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
红烛依旧在燃烧，烛火摇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映在墙上，一个沉默不语，一个闭目沉思。
窗外的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喜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烛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还有胤禛那沉重的呼吸声。
天快亮的时候，曦月睁开眼睛，看向床边。胤禛还坐在那里，手里捧着《资本论》，借着微弱的烛光，一页一页地翻看。他的眉头紧锁，脸上满是困惑和挣扎。
曦月轻轻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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