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四阿哥府后院的书房还亮着灯。
胤禛捏着《资本论》的手指有些发紧，指节泛白。烛光舔着书页，把那些"剩余价值"、"剥削"的字眼照得明明晃晃，刺得他眼睛发胀。桌上零散放着几张宣纸，上面是他随手写的批注，墨迹有的深有的浅，"官绅一体当差纳粮？"那行疑问后面，墨点晕得尤其大。
窗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胤禛抬起头，目光扫过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儒家经典，再落回手里这本黑色封皮的奇书，突然觉得那些圣贤教诲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他想起曦月白天在御书房里的样子，十岁的娃娃，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面对皇阿玛的雷霆之怒，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说"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说"改良我大清的弊政"，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和书里这些颠覆性的理论竟是隐隐呼应。
"圣界..."胤禛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指尖触感粗糙。那个十岁少女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功德成圣，坤宁域，还有这些匪夷所思的言论... 她到底是什么人？
桌上的西洋钟滴答作响，胤禛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两个来回。寒气顺着门缝钻进来，他却感觉心里烧得慌。皇阿玛让粘杆处盯着她，可粘杆处能看透人心吗？能知道她那个"坤宁域"里到底藏着什么吗？
脚步不知不觉停在了书房门口。
去看看。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般疯长起来。他要亲眼看看，那个所谓的圣界，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要知道，这个十岁的妻子，究竟还隐瞒了多少惊人的秘密。
胤禛推门而出，庭院里积着薄薄一层雪，踩上去悄无声息。他放轻脚步，沿着回廊朝正房走去。夜色沉沉，只有几盏廊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昏黄的光影。
到了正房门外，他停住脚步。门上挂着厚厚的棉帘，挡住了里面的光线，也挡住了声音。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安神香气，混着她身上特有的、若有若无的冷香。
深吸一口气，胤禛撩起棉帘，闪身进去。
外间没人，桌上的茶还温着，显然是刚沏好不久。里间的门虚掩着，透出微弱的红光。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推开一条门缝。
曦月睡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小脸在红烛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撒下一片阴影，呼吸均匀，看起来睡得很沉。
胤禛站在门口，犹豫了。就这样闯进去？若是惊醒了她，该如何解释？说自己半夜不睡觉，特地跑来窥探她的秘密？
就在他迟疑不定的时候，床上的曦月忽然轻轻动了一下，翻了个身，面朝门口的方向。胤禛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闪身躲到门后。
等了片刻，没听到动静。他悄悄探出头，只见曦月依旧睡得安稳，只是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弯了弯，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胤禛皱了皱眉，疑心自己看错了。他定了定神，再次走到床边。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正好落在曦月脸上，她的眼睑在微微颤动，显然没有真的睡熟。
她在装睡。
这个念头刚起，胤禛就看到曦月的睫毛猛地一颤，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他。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四爷深夜不寐，跑到臣妾房里来，是有何贵干？"曦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惊讶。
胤禛喉咙发紧，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看着曦月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
"本...本王是来看看你睡了没有。"他硬着头皮说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种蹩脚的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
曦月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四爷关心臣妾，有心了。只是三更半夜的，这样偷偷摸摸进来，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会坏了臣妾的名声。"
胤禛的脸微微一红，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是本王考虑不周。"
"四爷不是来'看'臣妾的吧？"曦月的声音突然压低了些，带着一丝玩味，"四爷是想来看看，臣妾的那个'坤宁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对不对？"
胤禛猛地转头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怎么会知道？
曦月看着他的反应，轻笑出声："四爷也不必惊讶。自从在御书房说了那番话，臣妾就知道，四爷和万岁爷一样，对臣妾的圣界好奇得紧。"
她坐起身，身上的锦被滑落，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烛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明明是个十岁女孩的模样，却透着一股令人不敢小觑的气场。
"坤宁域是臣妾的性命交修之地，本不该轻易示人。"曦月的目光落在胤禛脸上，认真地说道，"但四爷是臣妾的夫君，若是连夫君都不能信任，那臣妾在这深宅大院里，就真的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胤禛的心莫名地一动，看着曦月那双清澈的眼睛，竟然有些移不开目光。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四爷想看，臣妾便让你看看。"曦月伸出手，掌心向上，"不过，圣界并非实体空间，四爷需要将意识集中，随臣妾一同神游。"
胤禛犹豫了。将意识交给别人？这听起来太过玄乎，也太危险了。可他内心深处的好奇心，却像一团火似的燃烧着，让他无法拒绝。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轻轻放在了曦月的掌心。
曦月的手很凉，指尖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就在两人的手相触的瞬间，胤禛感觉一股柔和的力量包裹住了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烛光、床榻、屏风...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虚空。虚空中漂浮着五彩斑斓的云雾，金色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在云雾间穿梭飞舞。
"这里...就是坤宁域？"胤禛震惊地环顾四周，感觉自己的意识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算是吧。"曦月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胤禛转头，看到曦月的身影就站在他旁边，只是此刻她穿着一身奇怪的白色长袍，与平日里的旗装截然不同，"这里是坤宁域的边缘，也是核心所在。"
胤禛顺着曦月的目光看去，只见虚空中央悬浮着五座巨大的石台。这些石台通体黝黑，表面刻着古朴的符文，散发着神秘而威严的气息。
其中两座石台上，正散发着柔和的金光，照亮了周围的云雾。胤禛凝神细看，发现石台上似乎有影像在流动。
"那是..."他指着其中一座石台，惊讶地发现上面的影像竟然是曦月的父亲费扬古，还有一位他从未见过的女子，"那是你的母亲？"
"是。"曦月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圣界五席，父母已占其二。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也是我最早定下的名额。"
胤禛的目光落在另外三座没有点亮的石台上，眉头微皱："剩下的三个名额..."
"余者唯变革者可得。"曦月接过话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坤宁域不仅是一方圣界，更是一个筛选机制。只有那些能够推动时代跨越，为万民带来福祉的人，才有资格获得席位。"
胤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却被中间那座石台吸引住了。与其他两座纯黑色的石台不同，这座石台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极淡的纹路，像是一条龙的轮廓，若隐若现。
"这座石台..."他指着中间的石台，疑惑地看向曦月。
曦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淡淡说道："天命所归者，未必是变革者。四爷以为然否？"
胤禛的心猛地一震，猛地看向曦月。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示他吗？暗示他虽然是天潢贵胄，却未必能成为推动时代变革的人？
就在他心绪翻腾之际，整个坤宁域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金色的光点变得狂躁不安，云雾也开始急速旋转。
"怎么回事？"胤禛有些惊慌地问道。
"坤宁域的规则不允许外人久留。"曦月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透明，"四爷，你该回去了。"
"等等！"胤禛急忙说道，"你还没告诉我，怎样才能成为'变革者'？"
曦月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四爷回去后，不妨仔细看看《资本论》的第三章，或许会有所领悟。"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身影也越来越淡。胤禛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消散。
"曦月！"他忍不住喊出声。
猛地睁开眼睛，胤禛发现自己还站在曦月的床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资本论》。曦月依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只是指尖那丝若有若无的暖意，还有脑海中清晰无比的五座石台，都在告诉他，那不是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书房，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胤禛坐在桌前，翻开《资本论》，手指颤抖着翻到第三章。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他低声念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书页上，照亮了那行改变他一生的文字。
胤禛拿起笔，在宣纸上郑重写下三个字：
"变革者"
他将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锦盒，锁进了书桌的抽屉里。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窗外。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他的人生，似乎也将在今天，开启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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