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太阳刚爬过屋檐，金晃晃的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暖阁地面画出一道道斑驳的影子。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裂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酒精味。
曦月端坐在紫檀木制药台前，神情专注。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装，外罩一件素色马甲，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桌上摆着一排干净的琉璃瓶和银质器械，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她左手稳稳地捏着一根细长的银针，右手轻轻捏起一块保存完好的痘痂。针尖精准地刺入痘痂，轻轻搅动几下，带出一点点透明的浆液。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十岁的孩子，倒像是个行医多年的老手。
"这个痘痂保存得很好，活性还在。"曦月自言自语，把针尖上的浆液小心翼翼地滴进一个盛着透明液体的琉璃瓶里。
站在一旁的林若薇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递过一支干净的银棒："主子，可是要用这个拌匀？"
曦月点点头，接过银棒，轻轻搅拌着瓶中的液体。目光落在桌上那本摊开的《痘疹定论》上，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扫过林若薇的手腕。
林若薇正低头研墨，左手袖口滑落，露出一小截皓白的手腕。手腕内侧，一颗淡红色的梅花状胎记若隐若现。曦月的眼神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但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这个胎记，还有她刚才递银棒的手势，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曦月心里泛起一丝波澜，面上却依旧平静如常。
"研得怎么样了？"曦月淡淡地问道，目光从医书上移开，看向林若薇。
林若薇连忙将研好的墨汁倒进砚台里，双手奉上："回主子，已经研好了。"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口音。
曦月接过砚台，放在手边，却没有立刻动笔。她看着林若薇，忽然问道："你家是江南的？"
林若薇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依旧挂着温顺的笑容："是，奴才是苏州府人氏。"
"哦？苏州府？"曦月挑眉，"那你可听说过江南名医李时珍之后？"
林若薇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低下头，恭声道："奴才只是个粗使丫鬟，哪里懂得这些。不过听家里老人说过，李家后人好像在行医，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曦月点点头，不再追问。她拿起毛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下几味药材的名字，递给林若薇："照着这个单子，去把药材取来。要新晒的，别用库房里陈放太久的。"
"是，奴才这就去。"林若薇接过药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瓷器碎裂的余音。
林若薇脸色煞白，慌忙跪在地上收拾碎片："奴才该死！奴才笨手笨脚，惊扰了主子！"
曦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林若薇慌乱中，怀里掉出几页纸，飘落在地。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看起来像是从什么书上撕下来的。
其中一页上，赫然印着"天工开物"四个字。而在那几页纸的夹层里，一张小小的红色传单露出了一角，上面隐约可见"反清复明"的字样。
林若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慌忙去捡地上的纸，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攥得书页都变了形。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
曦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抵在了她的咽喉上。刀锋冰冷，贴着她的皮肤，只要稍微一动，就能割破她的颈动脉。
"江南林家传人，天地会青木堂医使林若薇，别来无恙？"曦月的声音冰冷如霜，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温和。
林若薇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骇。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林若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咽喉处的刀锋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曦月冷笑一声，刀尖微微用力："怎么？不承认？还是在想怎么狡辩？"
林若薇看着曦月冰冷的眼神，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身份已经暴露，那就只能拼了！
她右手猛地伸入衣襟，似乎想掏出什么东西。
"别动！"曦月低喝一声，刀尖又贴近了几分，"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老实点。"
林若薇的动作僵住了。她看着曦月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慢慢把手从衣襟里拿了出来。手里握着的，是半枚青铜虎符。
曦月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她缓缓收回手术刀，插回腰间的鞘中。然后，她从自己的袖袋里也掏出了半枚虎符。
"咔哒"一声轻响，两半虎符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枚完整的虎头符文。
林若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曦月将完整的虎符拿在手中，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们天地会的人，为什么会混进四阿哥府？还故意接近我？"
林若薇看着那枚虎符，又看看曦月，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曦月淡淡地说，"重要的是，你们想干什么？"
林若薇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我们...我们是来试探你的。"
"试探我？"曦月挑眉，"试探我什么？"
"我们听说，四阿哥新娶的嫡福晋医术高超，尤其擅长种痘之术。"林若薇缓缓说道，"而且...而且我们还听说，福晋您似乎...似乎对当今朝廷有些不满。"
曦月冷笑一声："所以你们就派你来接近我，想看看我是不是你们的同道中人？"
林若薇点点头："是。我们本来的计划是...是想偷换您的牛痘苗，制造混乱，趁机..."
"趁机什么？"曦月追问。
"趁机看看您的反应。"林若薇低下头，"如果您只是个普通的医术高明的贵妇人，那么这件事之后，我们自然会退去。但如果...但如果您真的对朝廷不满，是我们可以争取的人..."
曦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若薇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福晋，如今清廷腐败，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天地会的宗旨就是'反清复明'，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让天下苍生重见天日！福晋您既有如此医术，又有救世之心，为何不加入我们，一起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曦月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反清复明？你们以为，推翻了清朝，恢复了明朝，天下就会太平了吗？"
林若薇愣住了："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曦月淡淡地说，"封建帝制，本身就是一种腐朽落后的制度。无论是清朝还是明朝，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想要真正让天下苍生过上好日子，靠的不是换一个皇帝，而是要改变这个制度。"
林若薇被曦月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改...改变制度？福晋，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曦月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指了指桌上那本《天工开物》："你方才掉落的那几页纸，上面印着的'丹砂烧之成水银'的暗语，只有我改良过的版本才用'青矾'替代'丹砂'。这个改良，是我前几年派人秘密传给江南李家的。你们既然是林家传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林若薇震惊地看着曦月："是...是您？李家那次差点被抄家，是您暗中通风报信，才让他们幸免于难？还有去年江南水灾，那些神奇的治水工具和药方，也是您传过去的？"
曦月点点头："是我。"
就在这时，暖阁内突然金光乍现。曦月身后，一道金色的光门缓缓打开，隐约可以看到里面云雾缭绕，五座巨大的石台悬浮在空中，散发着威严而神秘的气息。
坤宁域！
林若薇惊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眼中充满了敬畏："圣...圣界！原来传闻是真的！您...您真的是功德成圣了！"
她手里的密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上面写着天地会近期的行动计划。
"圣女！"林若薇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苍生有救了！有您在，我们一定能推翻满清，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曦月看着她激动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来："起来吧。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行此大礼。"
林若薇站起身，依旧激动得浑身发抖："圣女，您放心，从今往后，属下一定唯您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曦月点点头："我相信你。不过，有些事情，我们需要从长计议。"她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你先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今晚三更，你到府中梅亭来，我们再详细商议。"
林若薇郑重地点头："是！属下记住了。"她顿了顿，又问道，"那...我们用什么做暗号？"
曦月想了想，道："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杏林春暖'。我会回答'橘井生香'。"
"杏林春暖，橘井生香。"林若薇重复了一遍，牢牢记在心里。
曦月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牌，递给林若薇："拿着这个，到时候凭此牌入园。"
林若薇接过玉牌，只见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宁"字，隐隐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她知道，这一定是圣界的信物，心中更加激动不已："属下多谢圣女信任！"
曦月摆摆手："好了，你先回去吧。记住，一切小心。"
"是！"林若薇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暖阁。
看着林若薇离去的背影，曦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她将那枚完整的虎符收好，然后从药台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三枚玉牌，与她刚才递给林若薇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字分别是"坤"、"圣"、"界"。
这是坤宁域剩下的三个名额。她原本以为，至少要等到几年后，才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人。
曦月将木盒重新锁好，放回暗格。然后，她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将那些药物和器械一一归位。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一样。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暖阁外面的廊下梅树后，一个黑影正悄悄潜伏在那里。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仆役服饰，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他刚才透过窗缝，将暖阁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尤其是最后那道金光乍现的景象，更是让他心惊不已。虽然他听不懂曦月和林若薇在说什么"圣女"、"圣界"，但他能感觉到，这件事绝不简单。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靴底上，那里沾着一些特殊的泥点。这些泥点，是他刚才从禁书库方向过来时沾上的。看来，四阿哥让他监视这位新来的福晋，果然是明智之举。这位福晋，身上藏着的秘密，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黑影悄无声息地退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暖阁内，曦月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初开的梅花。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身上，却仿佛驱散不了她眼底的一丝寒意。
"把碎瓷清理干净，别让人看出异样。"她轻声吩咐道。
门外的小丫鬟连忙应了一声，推门进来，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曦月转过身，重新坐回药台前，拿起那本《痘疹定论》，翻了开来。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却不像刚才那样专注了，而是有些心不在焉。
今晚三更，梅亭密会。
一场风暴，似乎正在这座看似平静的王府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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