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8

新加坡的太阳把窗台上的茉莉晒得蔫蔫的，我蹲在院子里给栀子花浇水，辫子上的红丝带总往下滑。爸爸从苏州来的消息像颗糖，含在嘴里甜了整整三天，直到听见汽车引擎声在巷口响起，手里的洒水壶差点掉在地上。

扑进爸爸怀里时，白连衣裙蹭到他的亚麻衬衫，带着点淡淡的檀香 —— 是苏州老宅里樟木箱的味道。“慢点跑，” 他笑着捏我的脸，指尖的薄茧蹭得我痒痒的，“看你这辫子乱的，妈妈没给你梳好？”

妈妈在旁边笑：“就知道你爸爸最疼你。” 她转身朝隔壁喊，“林太太在家吗？” 我顺着她的声音望过去，看见林家哥哥正从钢琴前站起来，白衬衫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在阳光下泛着光。

心脏突然跳得像打鼓，我慌忙往爸爸身后躲，只敢露出半只眼睛。他的钢琴盖还没合上，晚风穿过琴键，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像谁在轻轻拨弄我的心弦。

“带了些苏州的笋干，” 妈妈提着竹篮往林家走，我被爸爸拽着跟在后面，看见林家哥哥的妈妈往爸爸手里塞炸鸡，油香混着荷叶的清香，在空气里缠成一团，“晚上来家里吃饭，尝尝星眠爸爸的手艺。”

厨房很快飘起糖醋味。爸爸站在灶台前杀鱼，刀刃在鱼肉上划出整齐的花刀，银亮的鱼鳞溅在瓷砖上，像撒了把碎钻。“星眠，把料酒递过来。” 他头也不回地喊，我踮脚去够橱柜上的瓶子，指尖刚碰到玻璃瓶，就有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扶住了瓶底。

是林家哥哥。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尖带着点钢琴键的凉意。我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瓶子在他手里晃了晃，他低头看我的时候，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谢谢。” 我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耳朵却红得能滴出血。

“小心点，” 爸爸笑着看我们，“这瓶子是你外婆的陪嫁。” 我赶紧蹲下去摘紫苏叶，发梢垂在地上，扫过林家哥哥的手背，听见他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心跳得更快了。

饭桌上的松鼠鳜鱼卧在中间，琥珀色的酱汁裹着金黄的鱼肉，青豆和松子撒在上面，像幅活过来的画。林家妈妈带来的炸鸡摆在旁边，油亮的外皮上撒着芝麻，两种香味混在一起，把苏州的婉约和新加坡的热烈揉成了一团。

“对了，” 妈妈突然拍了下手，“星眠转学的事定了，圣安德烈初级学院。” 我正啃着鸡骨头，听见林家哥哥的筷子 “当” 地碰在碗沿上，他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

“真巧，” 林爸爸指着分班表，“俊杰也在这个班。” 我的名字旁边紧挨着 “林俊杰” 三个字，钢笔字写得遒劲有力，像他弹钢琴时的指法，干脆又利落。

“那正好，” 林家妈妈笑着说，“以后让俊杰叫你一起上学。” 我把脸埋在碗里，只露出点发红的耳根，轻轻 “嗯” 了一声。碗里的米饭突然变得格外香，连一粒米都不想剩下。

回家时，凤凰花的花瓣落在我的辫子上，爸爸帮我摘下来，说：“以后跟俊杰哥哥好好相处，听说他钢琴弹得很好，你不是总说想练合奏吗？”

我抬头看林家哥哥，他正站在篱笆那边看我们，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他看见我时慌忙转开脸，耳根红得像熟透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