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真厉害,六点半就把柏油路晒得软软的,白球鞋踩上去像要粘住似的。蹲在院子里给栀子花浇水时,辫子上的红丝带总往下滑,手指刚把它系紧,就听见隔壁栅栏门 “吱呀” 一声响。
林家哥哥站在钢琴前的样子,像幅被阳光晒暖的画。他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小臂在晨光里泛着光,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好像在跟空气练琴。看见我时,他突然合上钢琴盖,琴键碰撞的脆响惊得院墙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早。”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像被琴键硌了一下似的。
“早。” 我攥着浅蓝色帆布书包带,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流苏穗子。书包里的课本硌得腰有点酸,可一想到要和他一起上学,后背突然冒出点细细的汗,像被撒了把碎盐。
去公交站的路上,凤凰花的花瓣总往我头发上落。他走在我左边半步远,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偶尔会和我的影子叠在一起。有片花瓣落在我马尾辫上,他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只含糊地讲:“今天人肯定多。”
30 路公交车刚停稳,黑压压的人潮就涌了上来。他突然伸手挡在我身前,校服袖子蹭到我的帆布书包,带着点淡淡的松香 —— 是钢琴烤漆的味道。“抓紧扶手。” 他低头看我的时候,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我慌忙抬手抓住头顶的横杆,指尖的指甲都快嵌进金属里了。
公交车猛地一启动,我的肩膀撞到他胳膊上,像撞进一团软乎乎的棉花里。他往我这边靠了靠,用胳膊肘在人群里圈出块小小的空间,后背抵住挤过来的书包,膝盖顶住前面的座椅背。我被圈在中间,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闻到股清清爽爽的味道,像被雨水洗过的松树,混着点阳光烤过的皂角香。
“谢谢。” 我的声音闷在他胸口,带着点被热气蒸过的湿意。耳后碎发沾着的小汗珠好像被他看见了,不然他怎么会往旁边挪了半寸?可这样一来,他袖口的褶皱扫过我的耳垂,痒得我差点打哆嗦。
有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从后面挤过来,胳膊肘差点撞到我背上。林家哥哥突然侧身挡了一下,那男生瞪他的时候,眼睛突然直了 —— 大概是看见我的脸了。“同学,让让。” 林家哥哥故意往我这边靠了靠,肩膀把我挡得严严实实,像棵突然长高的树。
我假装没看见,低头数着书包上的流苏穗子,手指绕着穗子打圈圈。阳光从车窗斜照进来,在他头发上镀了层金边,突然想起苏州老宅里的铜制台灯,每次练古筝时打开,光也是这样软软地落在琴弦上。
到圣安德烈初级学院站时,车门刚打开就被学生堵得水泄不通。他抓着我的书包带往前挤,我慌乱中抓住他的校服袖口,布料被攥得发皱。有个戴眼镜的男生突然从旁边插过来:“同学,你是哪个班的?我帮你拎书包啊。”
“不用了,谢谢。” 我往林家哥哥身后躲了躲。他拽着我挤出人群,故意把书包往我这边挪了挪,像片荷叶似的把我护在里面。
校门口的凤凰花开得真疯,红色的花瓣落在我的白球鞋上。有几个男生靠在公告栏边,看见我们走过来突然不说话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其中一个吹了声口哨,被旁边的人捅了胳膊才消停。我正觉得不自在,眼角余光却瞥见旁边的女生们 —— 她们的目光根本没在我身上,全黏在林家哥哥身上,有两个还在偷偷拽对方的袖子,嘴巴动个不停。
“那女生是谁啊?新转来的?”
“长得也太绝了吧……”
议论声顺着风飘过来,我的耳朵突然烧得厉害,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林家哥哥往我身边靠了靠,肩膀偶尔碰到我的胳膊,像在说 “别理他们”。可我忍不住又往女生堆里瞟了一眼,有个短头发的女生正举着小镜子,偷偷照镜子整理刘海,眼睛却瞟着林家哥哥的背影。
走进教学楼时,迎面撞见几个男生。“俊杰!这边!” 其中一个冲林家哥哥挥手,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黏在我身上,“这位是……”
“温星眠,我们班的新同学。” 林家哥哥故意加重 “我们班” 三个字,我突然想起苏州话里 “自家” 这个词,心里像被塞了块软乎乎的糖。这时候走廊里的女生更多了,她们三三两两地靠在栏杆上,假装聊天,眼睛却不停地往林家哥哥身上瞟,有个穿红裙子的甚至故意咳嗽了两声,想吸引他的注意。
进教室时,喧闹的教室突然安静了半秒。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女生们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男生们的嘴巴张成了 O 型。可等我坐下后才发现,那些女生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不少人转头时,视线总会往林家哥哥那边拐个弯。“这是温星眠,新转来的同学。” 班主任笑着指了指林家哥哥旁边的空位,“你就坐这里吧,跟林俊杰同桌,互相照应。”
他把椅子往外拉了拉,我低着头走过来,白校服裙扫过他的裤子,带起一阵淡淡的松香。周围的同学立刻围了过来,阿凯(后来才知道他叫阿凯)他们拍着林家哥哥的肩膀起哄,女生们则拉着我问东问西。
“你从苏州来的?那里是不是有很多园林?”
“你的辫子好漂亮,谁给你梳的?”
我虽然害羞,却很耐心地一个个回答,声音软软的 —— 妈妈总说我讲苏州话时像含着颗糖,没想到新加坡的同学也爱听。有个扎马尾的女生叫小雅,她悄悄凑到我耳边说:“你别介意哦,我们班女生都这样,一看见林俊杰就挪不动脚,他钢琴弹得超厉害,上次校庆表演,台下女生尖叫得快把屋顶掀了。”
我点点头,心里有点发怔。原来他这么受欢迎。
午休时,小雅拉着我去食堂吃饭。我们刚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听见隔壁桌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手里拿着信纸,其中一个长卷发的女生最惹眼,皮肤白得像牛奶,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正扬着手里的粉色信封说:“你们说我写得怎么样?等下我就去给他送情书,正好他午休一般在琴房。”
“菲菲你真敢啊!” 旁边的女生起哄,“上次三班的女生送巧克力,被他婉拒了呢。”
“那是她写的情书太土了,” 叫菲菲的女生晃了晃信封,“我可是打听到他喜欢肖邦,特意在信里提了《夜曲》呢。”
我的手里的汤匙顿了顿,排骨汤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小雅在旁边撇了撇嘴,小声说:“又来一个,每个月都有女生给他送东西。” 我没说话,扒饭的动作慢了下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闷闷的。
下午上课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往林家哥哥那边瞟。他正低头记笔记,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长长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划过的样子,确实很好看。不知道他收到那封情书会是什么表情?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已经和周围的女生聊得很开心了,小雅正给我看她收集的明星贴纸,那些亮晶晶的图案真好看。可一想到中午菲菲的话,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走吧,一起去公交站。” 林家哥哥背起书包说,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出教室。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并肩走在走廊里,路过琴房时,我下意识往里面看了一眼,门是关着的。不知道那个叫菲菲的女生,最后有没有去送情书。
走到校门口时,我突然想起早上那些男生的目光,赶紧说:“早上的事,谢谢你。”
“不客气。” 他挠挠头,眼睛往我辫子上瞟了瞟,“你辫子上的红丝带又松了…… 明天还是七点在路口等你?”
我点点头,心跳得像打鼓,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嗯。”
回家的路上,帆布书包好像都沾了松香。今天听小雅说,林家哥哥钢琴弹得极好。可一想到那封粉色的情书,指尖又有点发凉。
房间里的古筝静静地靠在窗边,琴弦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我坐在琴前,指尖悬在琴弦上方,脑海里却不是《茉莉花》的旋律了。公交上他圈出的小小空间,女生们偷偷打量他的目光,还有那个粉色的信封,突然像音符般在心里跳起舞来,乱乱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