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的舞蹈室,镜面蒙着层薄薄的雾气。往常这个时分,我总能在路口望见俊杰的身影 —— 他的白衬衫被晨露浸得微微发皱,手中紧攥的椰丝包还氤氲着腾腾热气。可今日,只剩我对着镜子压腿,练功服的袖口蹭过冰凉的镜面,那触感,像触及一片无人问津的寒霜。
排练室的地板还残留着昨夜的汗渍,周延递来的矿泉水瓶表面凝着细密水珠,贴在脸颊上沁出丝丝凉意。记得上周向俊杰提起要参加双人舞比赛时,他正往我书包里塞椰丝球,塑料盒的棱角硌得我后背生疼。“是和高二的学长搭档,” 我盯着他校服口袋里露出一角的钢琴谱,轻声说道,“他拿过全国金奖呢。” 俊杰的手指微微一顿,将最后一个椰丝球塞进书包:“挺好的,加油啊。” 可我分明注意到,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我裙摆上的金粉 —— 那是昨日排练时蹭上的舞台妆,他垂下的睫毛,宛如一片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乌云。
这一周的时光,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清晨,少了他细数我书包流苏的声音,舞蹈室的压腿杆显得愈发冷硬;放学后,周延自然地帮我拎起舞蹈包的动作,刺眼得让人心慌。每当路过钢琴教室,我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屋内,然而,再也寻不见俊杰专注练琴的背影。
昨日排练托举动作时,周延的手掌稳稳托住我的腰,他手臂紧绷的肌肉线条如蓄势待发的弓弦,轻而易举地将我举过头顶。透过镜子,我看见自己的白裙在空中舒展,宛如一只慌乱振翅的白鹭。落地与他击掌的刹那,余光中突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 是俊杰!他攥着书包带的手指泛白,转身时,不慎撞翻了走廊的垃圾桶。
“那是林俊杰吧?” 周延擦汗的动作突然停住,“听说他钢琴弹得特别好,上次校庆表演,台下女生的尖叫声都快把屋顶掀翻了。” 我低头系着总也系不紧的练功鞋鞋带,心里像塞了一团浸湿的棉絮,沉甸甸的。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走廊尽头,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红着脸,把一封粉色信封塞进了俊杰手里。俊杰愣了一下,刚想摆手,他身边的阿凯就笑着推了他一把,伸手抢过信封挥了挥,嘴里还嚷嚷着什么,引得周围几个男生一阵哄笑。俊杰的耳朵瞬间红了,抬手想去抢,却被阿凯灵活躲开,两人闹作一团。我系鞋带的手指猛地收紧,鞋带给勒得生疼,练功鞋的硬邦邦的边缘硌着脚,心里那团湿棉絮仿佛又沉了沉,连呼吸都觉得有些滞涩。
今夜的琴声来得毫无预兆。我刚走到巷口,便听见俊杰家传来激昂的钢琴声,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每一个音符都像淬了火的钢针,尖锐地扎向耳膜。周延笑着侧耳倾听:“弹得真有劲儿,像在跟谁较劲似的。” 我攥紧舞蹈包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帆布粗糙的纹路深深嵌进掌心。
“托举动作还是不够流畅,” 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排练后的燥热还未从脸颊褪去,“明早七点想再加练一次。”
“包在我身上。” 周延拧开矿泉水递给我,瓶身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我家离得近,明早六点半路口见?”
指尖与他相触的瞬间,钢琴声陡然拔高八度。我抬头望去,只见俊杰趴在二楼栏杆上,白衬衫领口微敞,发丝在风中凌乱飞舞。与我的目光相撞的刹那,他慌忙缩回头,可那钢琴声却愈发激烈,震得凤凰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
“他好像不太高兴?” 周延挑眉轻笑,“是不是我们太吵了?” 我轻轻摇头,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疼痛。
“其实旋转幅度可以再大些……” 周延在空中比划着,“明天我带芭蕾舞剧视频给你参考?”
“太好了!” 我竭力扯出一抹笑容,目光却不受控地飘向俊杰家的窗户,“那明天……”
钢琴声骤然停止,如同突然绷断的琴弦,突兀得令人心悸。
等周延转身离开,我伫立在凤凰花树下,仰头望向那扇窗户。俊杰的房间漆黑一片,唯有钢琴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风卷着花瓣落在发间,我忽然想起上周俊杰帮我摘花瓣时,指尖触碰我耳垂的温度,那温度,远比周延递来的矿泉水要温暖得多。
栅栏门 “吱呀” 轻响,我摸黑爬上楼梯,古筝的琴弦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楼下突然传来吉他声,好像是他自创的歌曲,旋律中夹杂着明显的杂音,恍惚间,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
琴谱摊开在古筝上,夹着一片干枯的凤凰花瓣。上周俊杰借给我的《肖邦夜曲集》静静躺在一旁,扉页上,他的字迹清秀:“适合雨天弹”。窗外的吉他声猛地卡顿,紧接着,传来铅笔用力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仿佛有人在拼命涂改着什么。
周延确实无可挑剔,他会耐心帮我调整旋转角度,会贴心记得我不喜冰饮,甚至递水前都会特意晃掉冰块。可他终究不是俊杰 —— 不会记得我书包流苏的数量,不会留意我辫子上的红丝带总爱松散,更不会注意到我弹古筝时惯用无名指按弦的习惯。
楼下的吉他声悄然停歇。我轻抚古筝琴弦,俊杰弹钢琴时的模样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他长长的睫毛下,低头凝视琴键的影子,曾无数次落在我的手背上。此刻的他,是不是正在生气?气我与周延日渐亲近,气我忘了我们之间七点的约定?
凌晨一点,我从琴盒中取出一片崭新的凤凰花瓣,小心翼翼地夹进《肖邦夜曲集》。明天,我一定要提前半小时赶到路口 —— 哪怕只能远远看他一眼,也好过被这无端的心慌,搅得整夜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