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胶跑道被烈日晒得发烫,赤脚踩上去像踩着块融化的黄油。我坐在音乐教室的镜前,母亲正用桃木梳将我的头发盘成发髻,羊脂玉簪穿过发丝时,冰凉的触感顺着头皮蔓延开来。“这样才像江南女子嘛。” 她捏了捏我穿月白旗袍的肩膀,兰花纹样的袖口被风吹得轻轻颤动,“别紧张,就像在家练琴一样。”
窗外传来主席台上的电流声,主持人用双语念着校领导的头衔,冗长的名单像缠在古筝上的丝线,绕得人发慌。摄影社的学长扛着相机从窗前跑过,镜头对准主席台的瞬间,我看见林俊杰站在跑道旁的队伍里,蓝白色校服领口别着片凤凰花瓣,被热风卷得轻轻颤动。
母亲帮我理了理旗袍下摆:“去吧,妈妈在台下看着你。” 我抱着古筝走出音乐教室时,学长们的相机突然齐刷刷转过来,快门声像骤雨打在芭蕉叶上。穿红裙子的学姐笑着朝我挥手:“星眠今天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我攥紧古筝包的系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跑道 —— 林俊杰正低头系鞋带,阳光在他发梢镀上金边,侧脸的轮廓比巴士窗玻璃的倒影还要清晰。
校长讲话时,我数着他扶眼镜的次数。数到第十五次时,身旁的学姐突然碰了碰我:“你看高二那几个女生,眼睛都黏在林俊杰身上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跑道边的树荫下,几个穿白色运动服的女生正对着他的方向指指点点,其中一个还举起写着 “加油” 的牌子,字迹被阳光晒得有些褪色。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古筝弦,羊脂玉簪的凉意突然变得有些刺骨。
“快看!门开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抱着古筝走上甬道时,林俊杰突然抬起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像是被烫到似的转开视线,耳尖却红得像凤凰花瓣。摄影社的学长们蜂拥而上,单膝跪地的学长举着相机,镜头离我的发簪只有半尺远,快门声震得我耳膜发疼。
主持人报出我的名字时,双腿像踩着棉花。将古筝放在红绒布长案上的瞬间,我看见主席台上的校领导们都坐直了身子,而林俊杰站在跑道第一排,蓝白色校服在人群里格外显眼。指尖触上琴弦的刹那,操场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风拂过凤凰木的声响。泛音起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微微前倾的身影,像株被风吹向光源的向日葵。
快板段落响起时,玉簪随着手腕的动作轻轻晃动。我看见林俊杰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跟着节奏默念,而跑道边的女生们已经开始小声议论:“他今天状态看起来很好啊”“800 米肯定能拿第一”。那些细碎的赞叹像落在琴弦上的灰尘,让指尖的节奏乱了半拍。
曲终鞠躬时,旗袍下摆扫过台阶,像朵盛开的白莲。掌声雷动的间隙,我听见有人喊 “林俊杰加油”,转头便看见方才举牌子的女生正踮着脚朝跑道挥手。他站在起点线前做热身,手臂摆动的幅度比平时更大,目光越过人群与我相撞,我慌忙低下头,脸颊烫得像被阳光直射的古筝面板。
颁奖台旁的长桌摆着金灿灿的奖牌,教导主任笑着递给我托盘:“等会儿给冠军颁奖,可要笑一笑哦。” 我捏着托盘的手指微微发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着跑道上的身影 —— 林俊杰正在做起跑姿势,双手撑地的瞬间,蓝白色校服的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像幅晕开的水墨画。
“各就各位 ——” 发令员的声音刚落,跑道边突然爆发出女生的尖叫。“林俊杰加油!”“冲啊!” 此起彼伏的喊声像潮水般涌来,穿红裙子的女生甚至跳起来挥舞手臂,发带在空中划出鲜红的弧线。我攥紧托盘的边缘,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心里却在默默跟着喊:快跑啊,再快一点。
枪声响起的刹那,他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第一圈时,几个选手还紧紧跟在他身后,可到第二圈转弯处,他已经甩开众人半个身位。阳光在他奔跑的身影上流动,蓝白色校服的衣角被风吹得鼓起,像只展翅的白鸟。跑道边的欢呼声浪越来越高,我看见有女生拿出手帕给他扇风,还有人提前准备了矿泉水,瓶盖已经拧松放在石阶上。
我的手心沁出薄汗,奖牌在托盘里轻轻晃动。当他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女生们的尖叫几乎要掀翻操场屋顶。他扶着膝盖喘气时,穿红裙子的女生立刻递上水,他摆摆手说了句什么,目光却直直地望向颁奖台。我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托盘里的奖牌,耳尖却红得能滴出血来。
4×100 米接力赛时,他跑最后一棒。接棒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欢呼。他像阵风似的掠过跑道,交接棒的动作干净利落,比平时在操场练习时流畅百倍。当他带着接力棒冲过终点线,整个班级的同学都跳起来欢呼,而我站在颁奖台上,看着他被队友簇拥着朝这边走来,突然希望这条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
他站上领奖台时,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蓝白色校服的领口。我踮起脚尖给他挂奖牌,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锁骨,像触到根滚烫的琴弦。“恭喜你。” 我的声音轻得像古筝的泛音,几乎要被身后的欢呼声吞没。
他低头时,发梢扫过我的额头,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谢谢。” 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而我的目光突然撞进他的眼眸 —— 那里盛着比新加坡河更亮的光,像藏着整个夏夜的星辰。
转身走向下一位获奖者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女生的议论:“他们站在一起好般配啊”“你看林俊杰的眼神,肯定喜欢星眠”。玉簪在发间轻轻晃动,我摸着胸前的衣襟,那里还残留着方才擦过他锁骨的触感,像道永远不会消失的琴痕。
后来摄影社的照片贴在宣传栏时,我特意绕路去看了。照片里的我正低头给林俊杰挂奖牌,他的目光落在我发间的玉簪上,而我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锁骨旁。风拂过海报的瞬间,仿佛又听见那天的欢呼声,混着心底那句没说出口的 “加油”,在凤凰木的枝叶间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