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11

额头烫得似火炭炙烤，我蜷缩在绣着兰草的缎被里，听窗外凤凰木的叶片簌簌私语。床头柜上的贝壳书签泛着珍珠光泽 —— 那是上周在圣淘沙捡的，本打算今天带去学校，夹在《春江花月夜》的古谱间。​

“星眠，该喝药了。” 母亲推门而入，真丝旗袍上的盘扣轻碰出环佩之音，腕间翡翠镯子流转着凝脂般的光。我费力掀开眼皮，望着她手中蒸腾苦涩气息的白瓷碗，不自觉地拧紧了眉。​

“太苦了。” 我把发烫的脸颊埋进枕头，昨夜剧烈的咳嗽仿佛砂纸反复磨过喉咙，连发声都扯着疼。运动会散场那晚贪凉开窗，带着咸涩水汽的海风长驱直入，今早体温计的红线便嚣张地蹿到 39 度，连起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

母亲将药碗轻轻搁下，微凉的指尖拂过我滚烫的脸颊：“隔壁林俊杰要是知道你病成这样，怕是要急坏了。” 这话惊得我心弦一颤，颁奖时他肩头传递的温度突然涌上心头，耳尖瞬间烧得滚烫。​

昏沉间睡至午后，恍惚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透过半掩的窗帘缝隙，蓝白相间的校服衣角一闪而过 —— 是他放学回来了。我慌忙阖上双眼假寐，却控制不住睫毛簌簌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悄然推开。我眯起眼睛偷瞄，只见林俊杰抱着保温桶立在门口，运动鞋边还沾着凤凰木的红叶，整个人局促得像误入森林的小熊。​

“阿姨说你没吃晚饭。” 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手指紧张地揪着校服下摆，“我妈炖了海底椰雪梨糖水，说喝了能舒服些。”​

清甜的香气漫开来时，记忆突然翻涌 —— 运动会那天，卖橘子糖的阿嫲朝我们挤眼睛的模样鲜活如昨。他掀开保温桶的瞬间，氤氲蒸汽蒙上眼镜片，恰似蒙上薄雾的古筝弦。​

“张嘴。” 他舀起雪梨递到我唇边，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唇角，酥麻的触感如电流窜过全身。我仓促咬住瓷勺，冰凉的糖水滑过灼痛的喉咙，苦涩药味被蜜意尽数冲散，心跳也跟着失了节奏。​

“烫不烫？” 他盯着我嘴角的糖渍，突然从口袋掏出纸巾，动作僵硬地想要擦拭。我本能偏头躲开，他的手悬在半空，耳尖迅速染上晚霞般的绯色。​

半罐糖水落肚，我倚着床头缓神。他蹲在地上收拾碗筷，蓝白校服后背洇出深色汗渍。斜斜的阳光穿过纱帘，在他发梢镀上金边，细碎的光斑随着动作轻颤，恍若撒落人间的星辰。​

“你今天没来，班长问了好几次。” 他忽然开口，声音闷闷地从胸腔里溢出，“摄影社学长还特意拍了音乐教室的空琴凳。”​

这话像根细弦轻拨心湖。我想起他跑步时猎猎飞扬的衣角、颁奖时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很想告诉他 —— 昨夜咳得最难受时，我攥在手心的，是运动会上他递来的橘子糖糖纸。​

他收拾保温桶时，我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腕。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棉质校服，烫得如同那日他冲过终点线时的炽热。“《春江花月夜》的快板……” 我喉咙发紧，“我还没练熟。”​

他先是一愣，随即反手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等你好了，我陪你去音乐教室练。”​

门合上的刹那，我摊开掌心，一颗橘子糖在日光下泛着晶莹光泽。母亲进来收拾碗筷，笑意盈盈地指着我的脸：“瞧瞧，谁的脸比晚霞还红？”​

夜幕降临时，咳嗽渐渐平息。我抱着枕头蜷在窗边，望见隔壁房间透出暖黄灯光，断断续续的吉他声如振翅的蝶，轻轻落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