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窗帘缝里漏进的第一缕光落在古筝弦上,像撒了把碎银。我蹲在舞蹈房的木地板上,用软布细细擦着每一根弦,指腹蹭过琴弦时,突然想起昨天放学时林俊杰的话:“明天我早点来。”
舞蹈房在一楼最东侧,我基本每天都来。木质地板被阳光晒得泛出浅黄,踩上去会发出 “吱呀” 的轻响,墙上的穿衣镜亮晶晶是,还粘着今年春节贴的福字。我把古筝摆在镜子前,谱架上夹着《翅膀》的谱子,用红笔标好的轮指段落被夜风掀得轻轻颤动。
七点刚过,门铃就响了。我跑过去开门时,拖鞋在地板上蹭出拖沓的响,隔着纱门看见林俊杰站在晨光里,蓝白色衬衫的领口别着片凤凰木的红叶,吉他包上沾着草屑,像刚穿过楼下那片红枫林。
“阿姨说你在舞蹈房。” 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在客厅墙上的全家福上,耳尖突然红了,“我带了改好的谱子,还有…… 我妈烤的巧克力曲奇。”
他走进舞蹈房时,吉他包撞在门框上,发出闷闷的响。阳光已经爬到地板中央,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我指着瑜伽垫那边说:“你坐这里吧,离谱架近。” 他放下吉他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像被琴键轻轻电了一下,两人同时缩回手,谱架上的纸页 “哗啦” 响了一声。
“先合一遍主歌?” 他调弦的动作很轻,吉他弦的嗡鸣混着窗外的鸟鸣,在空旷的房间里荡开。我点头时,镜子里的我们正好对视 —— 他的睫毛很长,阳光落在上面,像落了层金粉,而我的碎发大概又乱了,几缕垂在脸颊,被他看得有些发烫。
“用你给我的翅膀飞……” 他开口唱时,声音比在学校低了些,带着清晨没散尽的沙哑。我抬手弹起前奏,古筝的泛音刚落,他的吉他就接了上来,像溪水漫过鹅卵石,刚好托住我的琴声。
镜子里,我们的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他弹到副歌时,指尖在吉他弦上跳跃得飞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被琴弦磨出的浅淡茧子。我突然想起运动会那天,他冲过终点线时,也是这样绷紧的小臂,汗珠顺着青筋往下淌,落在校服上。
“这里的泛音,” 他突然停下,侧过头时,鼻尖离我的耳廓只有寸许,“可以再延半拍,像蝴蝶停在花瓣上的感觉。”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垂,我慌忙低下头看谱子,睫毛却在镜子里看见他耳尖的红,像被晨露浸过的凤凰花瓣。
重新弹奏时,我的指尖有些发颤。古筝的泛音拖得长了些,恰好接住他吉他弦的余震,两种声音在镜子里撞了一下,又缠在一起落进地板缝里。他抬头时,目光透过镜子落在我脸上,像有羽毛轻轻扫过心尖,害得我差点弹错下一个音符。
九点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我们趴在谱架上改间奏,他的铅笔尖突然戳到我的手背,留下个浅浅的黑印。“对不起,” 他慌忙去掏口袋里的纸巾,动作太急,吉他拨片 “啪嗒” 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
弯腰去捡的瞬间,额头突然撞上他的下巴。“唔” 的一声轻响里,我闻到他发间的薄荷洗发水味,混着晨露的潮气,像清晨的组屋楼道。他的手撑在我身侧的地板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渗进来,烫得我后背发僵。
“没事吧?”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慌乱。我猛地直起身,后脑勺又磕在他的鼻尖,两人同时捂住额头后退,古筝被撞得晃了晃,发出一串跑调的颤音。
镜子里的我们都红了脸,像熟透的红毛丹。他揉着鼻尖笑,睫毛上沾的阳光抖了抖:“看来舞蹈房的地板比音乐教室滑。” 我摸着发烫的额头,突然发现他的吉他包上别着个贝壳挂坠 —— 那是上个月在圣淘沙捡的,当时他说 “做拨片护角正好”,原来一直带在身上。
中午母亲端来切好的芒果,用玻璃碗装着,上面还淋了椰浆。我们坐在瑜伽垫上,背靠着镜子,膝盖偶尔会碰到一起。他递来一块芒果时,指尖沾的椰浆蹭在我手背上,像滴融化的蜂蜜。“阿姨甜品的手艺真好,” 他吃得嘴角沾着黄汁,像只偷喝椰奶的小猫,“比小贩中心的甜。”
我低头舔掉手背上的椰浆,抬眼时正好撞见他的目光。镜子里,我们的影子靠得很近,他的肩膀抵着我的肩膀,发梢偶尔会缠在一起。窗外的凤凰木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笑我们的局促,又像在为这难得的安静伴奏。
下午改完最后一段轮指时,阳光已经爬到镜子顶端。他抱着吉他弹起完整版的《翅膀》,我闭着眼听,古筝弦上的泛音随着他的歌声起伏,像真的有翅膀在房间里飞。唱到 “你的睫毛像翅膀” 时,他突然停下,指尖悬在琴弦上:“这句是写你的。”
心脏猛地撞了下肋骨,像被重音符号狠狠砸了一下。我睁开眼,镜子里的他正看着我,睫毛在眼睑下投着浅浅的阴影,认真得让人心慌。“我……” 我攥着古筝拨片的手指发紧,“我以为是写凤凰木的。”
他笑起来时,肩膀轻轻颤动:“凤凰木的叶子是红的,你的睫毛……” 话没说完就停住了,耳尖红得像被夕阳烤过,低头假装调弦,吉他却发出个跑调的音。
暮色漫进舞蹈房时,我们才发现已经练了整整一天。母亲来敲门时,手里的围裙还沾着面粉:“俊杰留下来吃饭吧,做了你喜欢的海南鸡饭。”
他慌忙站起身,吉他包的背带缠在手腕上:“不了阿姨,我妈说晚上要炖肉骨茶,等着我回去帮忙。” 我跟着站起来,发梢扫过他的领口,带起一阵薄荷香,像掠过湖面的风。
送他到玄关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板上叠成模糊的一团。他把没吃完的曲奇塞进我手里,纸袋装着他的体温:“明天把间奏再顺一遍,应该就没问题了。”
“路上小心。” 我攥着温热的纸袋,看着他跑过楼下的凤凰木林,红叶落在他的吉他包上,像贴了片会飞的邮票。
关上门的瞬间,舞蹈房的古筝突然发出一声泛音,大概是被晚风撞了下。我走回去坐在镜子前,指尖划过琴弦,《翅膀》的旋律在空旷的房间里荡开,混着他留下的薄荷香,像有双翅膀轻轻停在了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