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的雾气,已经漫过组屋区的屋顶。我背着舞蹈包走出楼道时,凤凰木的叶子正落在自行车筐里,叶脉上的露水沾湿了我的练功鞋 —— 这是十二月特有的清凉,像块浸了薄荷的冰。
车筐里躺着今天的《联合早报》,是妈妈早上塞进来的。第三版的文娱版块印着我们《小美人鱼》的剧照,照片里的我穿着蓝纱裙,发间的玉簪正对着镜头,裙摆的亮片在聚光灯下闪成一片星子;林俊杰站在我身边,白手套举着贝壳项链,礼服的尾摆在干冰雾里若隐若现。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校园音乐剧惊艳全城,少年演员灵气逼人”。
这张照片上周三就登报了。那天早读课,阿哲举着报纸冲进教室,头条的照片差点戳到我脸上:“快看!咱们上报纸了!” 整版都是艺术节的报道,除了剧照,还有陈老师写的短评,说我们的演出 “让经典童话长出了青春的翅膀”。
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传开。周四放学时,校门口突然多了几个举着名片的陌生人。一个穿套装的女人拦住我,递来的卡片上印着 “星光娱乐”:“小朋友,有没有兴趣当艺人?我们可以包装你出道。” 她说话时,耳环在阳光下闪,我下意识地往林俊杰那边看 —— 他正被两个举着摄像机的男人围着,其中一个举着速写本,铅笔在纸上沙沙响,画的正是他琴箱上的贝壳挂坠。
“抱歉,我们还要回家写作业。” 我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乐谱,是林俊杰昨天借给我的《翅膀》曲谱,蓝白校服的裙摆扫过那女人的高跟鞋。我的琴谱夹里还夹着那张报纸,照片上我的裙摆被风掀起,像只展翅的蓝蝴蝶。
那之后,校门口的星探越来越多。周五早上,我刚锁好自行车,就被三个举着录音笔的人围住。话筒递得太近,我看见自己校服领口沾着的舞蹈粉 —— 昨晚练舞时蹭上的。“请问你和林俊杰同学是情侣吗?” 一个戴眼镜的记者追问,“听说你们在演出时的吻是即兴发挥?”
林俊杰突然从人群外挤进来,把我往身后拉了拉:“我们只是同学。” 他说话时,发梢的碎发扫过我手背,像羽毛轻轻搔过。那些人还想追问,教导主任举着保温杯走过来,把我们护在身后:“请不要打扰学生上课!”
走进教学楼时,我听见自己轻轻吁了口气。晨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侧脸,睫毛的影子投在报纸剪报上 —— 不知谁把那张剧照贴在了布告栏,旁边用红笔写着 “年度最佳演出”。“他们好烦啊。” 我用指尖戳着照片里他的脸,校服袖口沾着点颜料,是上周画板报时蹭的。
“再忍忍吧,过阵子就好了。” 他帮我把被风吹乱的发辫重新系好,皮筋是我妈妈织的,蓝白相间的条纹,像海浪的纹路。他突然抬头笑了,眼睛弯成月牙:“你说,我们会不会像电影里那样,突然变成大明星?”
“那你愿意吗?” 我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看楼下的星探还在对着教学楼拍照。他低头翻着吉他谱,纸页上画满了音符,像一群跳跃的小蝌蚪:“我想试试写歌,走音乐这条路。”
他的铅笔在纸上画了个音符,尾巴翘得高高的,像个调皮的孩子。我突然想起艺术节那天,他在后台对着吉他调音,指尖在琴弦上跳跃,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手上,像撒了层金粉。“你写的歌肯定好听。” 我说这话时,耳尖红了红,把舞蹈笔记往他这边推了推:“你看这个阿拉贝斯克动作,总练不好平衡。”
纸上的小人单腿站立,手臂伸成优美的弧线。我突然想起演出时的样子,踩着鱼尾裙在舞台上旋转,亮片掉了一地,像撒了把星星。“下次我跳舞时,你弹琴给我伴奏吧,” 我指着笔记上的节拍记号,“跟着音乐的节奏,也许能站稳。”
他的眼睛亮了亮,像突然被点燃的烛火。上课铃响时,他把吉他谱折成小方块塞进校服口袋,纸角露出半段旋律。“放学后老地方见?” 他转身跑进教室时,蓝白条纹的皮筋从他手里滑下来,落在我手心里,带着淡淡的肥皂香 —— 是他常用的那款。
下午的音乐课,陈老师把那张报纸铺在钢琴上。阳光透过琴盖的缝隙,在 “温星眠” 三个字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听说有唱片公司想签你们?” 她弹着《小美人鱼》的主题曲,和弦在教室里荡开,像海浪轻轻拍岸。
林俊杰坐在钢琴凳的另一角,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打着拍子:“我想试试写歌。”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激起圈圈涟漪。陈老师突然笑了,停下弹奏的手:“有梦想就去追,比当明星靠谱多了。”
放学时,星探们还在校门口徘徊。我和林俊杰沿着围墙的阴影往公交车站走,我的舞蹈包撞在他吉他包上,发出 “咚咚” 的响。“你呢?” 他突然抬头,发间别着我早上捡的贝壳挂坠 —— 那天演出后掉在舞台上的,我洗了三天才把上面的亮片洗掉,“真的想当舞蹈家?”
地铁进站的风掀起我的校服外套,露出里面印着芭蕾舞鞋图案的 T 恤。我想起昨晚在练功房练的旋转,汗水打湿了地板,像一汪小小的海。“想考艺术学院的舞蹈系,” 我踢着脚下的石子,看它滚进排水沟,“想站在更大的舞台上跳《天鹅湖》。”
他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对着我。地铁站的灯光在他身后亮起,像圈金色的光环。“那我当你的第一个观众。” 他说话时,嘴角的酒窝盛着光,我突然想起艺术节结束那晚,我醉醺醺地把他壁咚在凤凰木下,他的嘴唇软软的,带着啤酒和橙汁混合的甜香 —— 虽然我只记得片段,但脸颊还是会发烫。
“好啊。” 我把蓝白条纹的皮筋重新帮他系好额前的碎发,发梢的碎发被风吹得乱舞。地铁呼啸而过,带走了那些追问的声音,也带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肥皂香。
走到我家楼下时,妈妈正举着晾衣杆收衣服。看见我们就笑着招手:“快来吃芒果!刚从市场买的,特别甜。” 她的围裙上沾着面粉,是下午烤饼干时蹭的 —— 上周林俊杰来写作业,她也是这样,端出一盘热乎的曲奇,说 “搞音乐的孩子要多吃点”。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那张报纸,旁边放着我的舞蹈笔记。我把报纸上的剧照剪下来,贴在我的舞蹈日记里,旁边写着 “1997.11.30 第一次音乐剧演出”。我的铅笔在 “音乐剧” 三个字上画了波浪线,像给文字系了条蓝丝带。
“那些星探又来了吗?” 妈妈端来切好的芒果,果肉黄得像夕阳。我点点头,咬了口芒果,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林俊杰递来纸巾时,指尖碰到我下巴,像被烫了似的缩回去,耳尖红得像熟透的红毛丹。
“别理他们,” 妈妈摸着我的头笑,“我们星眠要当舞蹈家的,才不做什么明星。” 她转身去厨房拿叉子时,我看见冰箱上贴着张照片 —— 我五岁时穿着芭蕾舞裙,站在舞台中央鞠躬,裙摆的弧度像朵含苞的花。
离开家时,是林俊杰帮我把舞蹈包背上的。夜风带着芒果的甜香,他抱着吉他走在我身边,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巷子里的墙上贴着那张报纸剧照,不知被谁用马克笔画了对翅膀,蓝的是我的裙摆,白的是他的礼服。月光落在翅膀上,像撒了层银粉,仿佛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
回到家,我把那张报纸摊在练功房的镜子前。照片里的林俊杰正弯腰捡亮片,琴箱上的贝壳挂坠闪着光;我站在他身后,发间的玉簪快要碰到他的发梢。突然想在我的舞蹈日记里画一幅画,左边是跳着芭蕾的小人,右边是弹着吉他的少年,背景是洒满亮片的舞台,像我们一起走过的这段时光。
明天上学,校门口大概还有很多人。但没关系,我可以牵着他的手穿过人群,告诉那些举着镜头的人:我要去跳我的芭蕾,他要去弹他的吉他,我们会在各自的舞台上,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