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12

早读铃还未撕破晨雾，教室已蒸腾起灼人的热气。阿哲将漫画书压进课桌最深处，刻意露出《数学公式大全》的书角，仿佛这样就能瞒过巡堂老师的眼睛；阿凯顶着乱如紫焰的头发，手中的笔杆在练习册上疾走如飞，敲击声比他打鼓时的节奏还要紧迫；连总爱趴在课桌上与周公约会的小阳，此刻也正咬着嘴唇，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抄着英语单词，那个鱼头形状的笔袋静静躺在桌角，拉链上的塑料眼睛直勾勾盯着黑板 —— 那里用白粉笔写着刺目的红字：距离期末考试还有 14 天。

我将舞蹈包往座位边挪了挪，包上的芭蕾舞鞋挂坠轻叩桌腿，发出风铃般清响。林俊杰抱着作业本从走廊转进来，蓝白校服肩头还沾着吉他弦的铁锈色碎屑，碎发随着步伐在额前晃动：“陈老师把上周测验卷贴布告栏了。”

布告栏前围满了人。他的数学卷被钉在最中央，歪歪扭扭的红叉像断了线的音符，鲜红的 62 分刺得人眼眶发烫。我的卷子静静躺在旁边，98 分上方画着俏皮的小红花，工整的解题步骤连笔锋都带着芭蕾般的优雅弧度。

“原来你数学这么……” 他耳尖腾起薄红，后半句话吞回喉咙。上周考场里，他笔尖在草稿纸上焦躁的划动声，此刻突然在记忆里格外清晰。我把书包推进抽屉，发梢不经意扫过他手臂：“只是运气好。”

上课铃撕开凝滞的空气时，我才察觉异样。往日喧闹的教室寂静得能听见钢笔摩挲纸面的沙沙声，后排男生举着课本追问函数题，操场凤凰木下蹲着默背历史年表的女生。阿哲抱着习题册冲过来，铅笔在 “二次函数” 章节戳出破洞：“星眠，救命！”

林俊杰突然把卷子甩在桌上，刺目的红叉惊得阿哲倒抽冷气。我转身时校服裙摆扫过他桌面，带起细碎的橡皮屑：“我帮你们补，正好复习。” 话音落下的瞬间，斜斜的阳光正巧落在他睫毛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让我想起上周指尖擦过他错题本时，在勾股定理那页停留的温度。

放学后，校门口徘徊的星探们冻得直跺脚，镜头却再没对准过我们。我往书包塞练习册，三种颜色的笔记在纸页上开出细密的花：“七点去你家补课，行吗？”

他突然想起卧室里凌乱的乐谱，吉他弦蹭在床单上的松香痕迹。我发间玉簪轻叩练习册封面，细碎声响像音符跳跃：“阿姨不是说乐理书随便借吗？”

记忆突然闪回上周 —— 林妈妈端着肉骨茶，硬把我拽进家门：“星眠数学好，教教俊杰！” 那时我翻着他写满音符的草稿本笑：“你的解题步骤，简直像写歌词。”

七点整，我站在他家楼道按下门铃。防盗门开启瞬间，温热的肉骨茶香裹着暖气扑面而来。蓝白条纹布袋里，《数学精讲》的书脊斜斜探出，像道等待解开的谜题。米白连衣裙随着呼吸轻颤，裙摆上母亲手绣的音符仿佛要随风起舞。

“阿姨好。” 我向系着围裙的林妈妈鞠躬，碎发垂在锁骨。她拉着我往客厅走：“可算来了！你妈妈说喝完鸡汤才放你出门？” 我把布袋放在茶几上，袖口还沾着鸡汤油渍：“嗯，硬是喝了两大碗。” 林妈妈转身去厨房拿水果，边走边嗔怪：“这小子练琴机灵，学数学就犯傻，全靠你啦！”

我翻开他的数学卷，指尖轻点红叉：“数学和乐理相通的。你看这道题，就像找不准和弦，多试几次就顺了。” 林妈妈端来芒果时，我们抱着书本走向他的卧室。台灯暖光里，数学卷和吉他谱静静摊开，我倾倒出的练习册堆成小山，最上方贴着我们演出的剧照 —— 我用红笔在他头顶画了小皇冠，写着 “加油”。

“从二次函数开始。” 我翻开错题本，指尖点在最刺眼的红叉上，“顶点坐标错了，就像写歌抓不准高音，得先找到关键音符。” 他盯着我笔下的抛物线，突然觉得那弧度像极了我跳芭蕾时舒展的手臂。我用铅笔在草稿纸画下音符：“x 轴是时间，y 轴是音调，顶点就是最高音的落点。”

窗外凤凰木沙沙作响，像是天然的伴奏。我讲题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竟和唱《翅膀》时的调子重叠。偶然瞥见他吉他包上的贝壳刺绣，和我袖口的针脚如出一辙，细密得如同数学公式里的小数点。

“再做一遍这道题。” 我推过练习册，在 “辅助线” 三字下画了波浪线。他握笔的手突然收紧，橡皮屑簌簌落在我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雪。我专注画图，发间玉簪在灯光下流转着碎钻般的光。

九点钟声响起时，半本错题集已被攻克。他额角沁着薄汗，突然指着**稿纸笑：“你把辅助线画成高音谱号了。” 我折起画着音符的草稿纸，塞进他吉他包：“当谢礼。” 他耳尖泛起红晕，收拾书本时带起的风掠过我的舞蹈鞋，发出细碎清响。

楼下的夜风裹着鸡汤香，凤凰木叶落在发间，和玉簪碎钻缠在一起。“明天讲几何证明题？” 我仰头看他，路灯在他睫毛镀上金粉。

“都标好了。” 他踢着石子，看它滚进排水沟。我突然掏出个物件塞进他掌心 —— 用蓝线缠绕的橡皮，雕成小吉他形状，银线绣的琴弦上缀着 “加油” 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