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傍晚七点，立海大附中网球训练馆的灯光穿透厚厚的雨幕，在湿漉漉的地面映出一片惨白。暴雨像无数根银线砸在玻璃幕墙上，水流顺着窗沿蜿蜒而下，把窗外的霓虹灯光扭曲成一道道模糊的彩痕。

柳莲二站在场馆中央，发梢还滴着水。他刚才冲进雨中捡回被风吹走的数据报表时淋了个透，深色运动服紧贴着后背，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状。左手腕上的运动手表显示湿度92%，温度23℃，风速11.3m/s——这些数据此刻正以红底白字的形式在他脑海里跳动，与膝头摊开的硬壳笔记本上飞速记录的数据交织成一片密集的字符网络。

"第17号应对模型建立完毕。"他推了推鼻梁上滑到鼻尖的眼镜，右手握着的黑色水笔在纸面流畅滑动，发出沙沙声响。笔记本上瞬间展开简易球场示意图，无数箭头标注着预测轨迹，最终在对手区域汇聚成用不同颜色墨水标注的密集热力图。三个月来，他每天深夜都泡在这里，将五条悟所有公开比赛的视频分解成每秒24帧的画面，从握拍角度到球鞋磨损程度都在这本笔记上留有详细记录。

训练馆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刺骨的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五条悟斜倚在门框上，黑色眼罩推到额头上，湛蓝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他随意地甩了甩湿漉漉的白发，水珠溅在走廊的地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洼。

"柳同学，这么大的雨还训练？"他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透明包装里露出香草巴菲甜筒的金黄色奶油顶，"还是说，你其实是在等我？"

柳莲二没理会对方语气里的戏谑，只是将笔记本转向来人："五条同学，我想和你对战。"纸张反射的光线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清晰可见，雨水从发梢滴落，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五条悟挑了挑眉，径直走到场边长椅坐下，毫不在意湿漉漉的座椅会弄脏他的白色运动服。他撕开甜点包装纸，塑料撕拉声在空旷的场馆里格外清晰。"哦？数据狂终于要验证你的理论了？"冰淇淋小勺在他指间转出银亮的圈，"不过在开始前——"他突然俯身，将甜筒举到柳莲二眼前，焦糖酱顺着筒壁缓缓流下，"先陪我吃完这个？"

冰凉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柳莲二下意识后退半步。他看到自己的倒影映在五条悟的瞳孔里，那个影像眉头紧锁，握着水笔的手指悬在笔记本上方微微发颤。三个月的笔记告诉他，眼前这个人的移动速度会在甜点出现时提升0.7秒反应值——就像现在这样，对方的指尖距离自己锁骨只有23厘米，而自己的回击准备时间只剩下0.4秒。

"我收集了你过去三个月所有的比赛数据。"柳莲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聚焦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正反手击球偏好度63:37，切削球旋转轴偏转角度平均值14.7度，甚至包括你每次走神时球拍下垂的幅度——"

"数据狂，你连我走神都记录了？"五条悟突然凑近，薄荷味的呼吸喷在柳莲二耳后，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他看到苍白的耳廓瞬间泛起红晕，就像笔记里提到的那样，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数据天才，在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时会出现0.2秒的决策延迟。

柳莲二猛地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咔嗒"一声锁住了所有跳动的数字。"发球局我先来。"他抓起球袋走向球场，步伐快得近乎逃离。汗水混着雨水滑进衣领，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

第一球，柳莲二站在发球线后，左脚向前踏出12.5厘米——这个角度能最大化切削效果。他抛起网球，视线自动追踪球体的抛物线轨迹。笔记本上的模型在视网膜上飞速运转：风速修正值-0.8，湿度导致的空气阻力增加11%，最佳击球点位于头顶上方43厘米处。

球拍与球接触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橙色球体带着强烈侧旋飞向右侧场地，角度刁钻得几乎擦网而过。根据笔记预测，五条悟需要向右侧滑步3.7米才能接到这个球，而他的平均反应时间需要0.8秒——这意味着球将落在界内，拿下第一分。

柳莲二的嘴角几乎要勾起弧度，却在看到五条悟的动作时僵住。那个白发少年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懒洋洋地伸出手臂，球拍在指尖轻巧一转，刚好在最佳击球点等来了网球。

"啪"的轻响，球笔直飞回柳莲二的脚下，弹跳高度精确到能轻松截击的程度。笔记里记录的27种回球路线图中，没有一条是这样简单到近乎侮辱的直线。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小笔记本，手指已经准备好添加新的异常数据。

"怎么了，数据狂？"五条悟舔掉嘴角的奶油，蓝眼睛闪着戏谑的光，"你的小本本里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柳莲二的手指在裤缝里攥得发白。他弯腰捡起球，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脑海中自动修正着数据：旋转系数+0.3，击球点高度-5厘米，对手反应速度修正值...负数？这在他的笔记体系里根本不可能存在。

第二球，他改变策略，打出平击球直奔对方后场死角。数据显示，这个球速达到193km/h的发球需要五条悟移动5.2米才能接到，而移动轨迹上的饮水桶会造成至少0.4秒的阻碍。这本该是得分点，笔记本的纸张几乎要被他记数据的力道划破。

然而现实再次偏离轨道。五条悟像是提前知道球的落点，悠闲地靠在球网上，等球飞到面前才随意一挥拍。橙色网球划出诡异的"S"形弧线，擦着柳莲二的左耳飞过，钉在场边的时钟上——指针恰好停在七点十七分。

"哎呀，手滑了。"五条悟掏掏耳朵，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歉意，"你知道的，我这人方向感一直不太好。"

柳莲二看着脑海里彻底混乱的数据流，胃部一阵紧缩。三个月的心血，17个应对模型，893组数据分析写满了整整三个笔记本，在这个人面前就像笑话。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数字和公式正在崩溃，如同被雨水浸湿的笔记纸页般褶皱变形。

"你到底..."他声音干涩，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是怎么做到的？"

五条悟终于站直身体，顺手扯了扯被汗水浸湿的运动服领口。雨点击打玻璃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场馆里的光线似乎暗了下来。"数据狂，"他一步步走近球场中央，白色运动服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你的笔记是不是少算了一个变量？"

柳莲二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看着五条悟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一滴雨水从天花板的缝隙滴下，恰好落在他的掌心——五条悟手腕轻巧一转，那滴水珠便顺着指尖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在旁边的水桶里。

"比如说，直觉。"五条悟笑弯了眼睛，抓起三个网球在指尖灵活地转动着，"打球有时候不就是靠感觉吗？这种东西，你的笔记本可记不下来。"

柳莲二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笔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感到大脑中某个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裂，三个月来自以为是的认知体系正在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全新的、无法用数据记录的可能性。笔记本再厚，也无法丈量人心的深度。

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变小了。五条悟转身走向门口，白色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对了，忘了告诉你，"他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幸村部长在外面站了十分钟哦。看来你的秘密训练笔记，不是那么秘密嘛。"

柳莲二猛地抬头，看向场馆入口处的阴影。那里果然站着一个人影，紫色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幸村精市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看了多久，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微笑，眼神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当五条悟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后，幸村精市缓缓走进训练馆。他的脚步声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柳莲二的心上。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香草冰淇淋的甜味、雨水的湿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幸村身上的紫藤花香。

"莲二，"幸村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带着温和的笑意，"看来我们网球部，来了一位很有趣的转学生呢。"他的目光落在柳莲二紧攥着笔记本的手上，眼神里充满了探索的兴趣，"你的笔记这次预测失败了？"

柳莲二下意识收紧了握着笔记本的手，封面上的金属搭扣硌得掌心微微发痛。他看着幸村精市那双总是充满温和笑意的紫眸，第一次在其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好奇。有些对手，终究是数据和笔记无法定义的存在。

雨还在下，但训练馆内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柳莲二知道，有什么东西从今晚开始，彻底改变了。他的笔记本需要重写，他的认知需要重建，而那个白发转学生带来的，绝不仅仅是一场颠覆规则的网球比赛。

远处的钟敲响了九点，回荡在空旷的场馆里。柳莲二低头看着怀中的笔记本，封面上倒映着灯光，泛着冰冷的光泽。而他面前，幸村精市的微笑愈发温和，紫藤花香也愈发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