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地质公园的寒风,像无数把淬了冰的小刀,刮过沈观澜枯槁的脸颊,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彻底凿穿的窟窿来得冰冷刺骨。
他蜷缩在观景平台粗糙冰冷的地面上,膝盖撞击石面的剧痛早已麻木,只有胸腔里那颗被“认错人了”四个字碾碎的心脏,还在徒劳地、微弱地抽搐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出灭顶的绝望。
陈默试图搀扶的手被他一次次粗暴地挥开。他像个被遗弃在荒野的破旧玩偶,死死攥着那个褪色的变形金刚,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青白色。
塑料冰凉的触感硌着掌心,却再也无法唤回那个百合清晨一丝一毫的温度。星遥走了。
带着那份彻底的、将他视为无物的漠然,消失在那条通往更高处的栈道尽头,融入那片燃烧般的赤色砂岩,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是认错…不是…”他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呓语,浑浊的泪水混着尘土在脸上干涸,留下狼狈的沟壑。
他抬起空洞的眼,望向栈道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亘古沉默的赤色岩壁,在落日余晖下投下巨大而狰狞的阴影,如同嘲笑他痴心妄想的巨兽。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风暴,在他空洞的眼底深处,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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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兰苑别墅。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光线,室内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壁灯。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和陈旧雪茄的苦涩气息,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腐朽木头的衰败感。
沈观澜没有开灯,枯坐在巨大的丝绒沙发里,像一尊被遗忘在黑暗中的石像。
那个褪色的变形金刚被他扔在脚边的波斯地毯上,像一个被抛弃的、无用的垃圾。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换成了另一件东西——一张放大的、高清晰度的照片。
照片是在赤霞地质公园的观景平台上偷拍的。画面中心,是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沈星遥。他正弯腰调试仪器,侧脸专注而平静,几缕夹杂银丝的黑发被风吹起,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那是一种沈观澜从未见过的、扎根于大地的沉静力量,一种彻底摆脱了他阴影后的、生机勃勃的完整。
沈观澜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贪婪和一种毁灭性的嫉妒,死死地抠着照片上沈星遥的脸颊。
指甲在光滑的相纸表面划出细微的、刺耳的声响。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里面翻涌的不再是痛苦和茫然,而是一种被绝望彻底点燃的、淬毒的疯狂!
他找了他五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被悔恨和思念啃噬得只剩下一副空壳!他以为找到他,哪怕他恨他、骂他、唾弃他,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他就还有机会!哪怕是用锁链,用牢笼,他也要把他重新攥在手里!
可他得到的,是比死亡更彻底的拒绝——彻底的漠视!彻底的否定!沈星遥用那平静到残忍的五个字,将他沈观澜这个人,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无论是恨还是那扭曲的、此刻才惊觉早已深入骨髓的执念,都彻底抹杀了!
“认错人了…”沈观澜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低笑,那笑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阴森可怖,“好…好一个认错人了…”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昏暗中射出骇人的红光,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你想忘?你想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对着照片上沈星遥平静的侧脸,声音嘶哑扭曲,充满了怨毒和一种灭顶的占有欲,“做梦!”
他沈观澜的世界,早已随着沈星遥的“死亡”而崩塌。如今,沈星遥竟敢“复活”,却想把他当成陌生人?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宁可沈星遥恨他入骨,宁可沈星遥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那样至少证明,他沈观澜还在他沈星遥的生命里,占据着位置!
这彻底的漠然,是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的凌迟!它否定了沈观澜存在的全部意义!
一个念头,如同最黑暗的藤蔓,在他疯狂滋长的绝望中破土而出,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迅速缠绕住他残存的理智——带他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所有残存的犹豫的理智!
“陈默!”沈观澜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动作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显得僵硬踉跄,声音却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决绝和疯狂!
一直守在门外阴影里的陈默立刻推门而入,看到老板眼中那骇人的疯狂光芒,心头猛地一沉。
“人!”沈观澜死死攥着那张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结的毒蛇,“我要他!现在!立刻!”
陈默脸色煞白:“沈总…林曦和他在一起…还有地质公园那边…”
“我不管!”沈观澜猛地将照片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狂兽,双目赤红地咆哮着,“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下药!绑!抢!把他给我带回来!弄晕了带回来!立刻!马上!!”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那个碍眼的小畜生…还有那个姓白的…处理干净!别让他们再出现!”
“沈总!这…这太冒险了!强行带人,万一…”陈默的声音带着颤抖,试图做最后的劝阻。他知道,一旦真的动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沈星遥如今的身份是地质公园的工作人员,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私生子”!强行绑架,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万一!”沈观澜猛地打断他,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声带,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必须回来!死也要死在我面前!快去——!!!”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嘶吼出来,唾沫星子喷溅在陈默脸上。
陈默看着老板那张因为疯狂而彻底扭曲的脸,看着那眼中不顾一切的毁灭欲,知道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沉声应道:“…是!我立刻去办!”他迅速转身,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步伐带着一种赴死般的沉重。
沈观澜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茶几上那张被他摔下的照片。照片上,沈星遥平静的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带着一丝无声的嘲讽。
“别想逃…”沈观澜伸出枯瘦的手指,用指尖狠狠地、反复地碾压着照片上沈星遥的脸颊,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相纸,声音低沉扭曲,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一种病态的偏执和毁灭的快意,“星遥…你的命…你的骨头…你的每一寸…都刻着我的名字!你忘不了…也逃不掉!我会让你…重新记起来的…用你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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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风,带着粗粝的砂砾,在深夜的赤霞地质公园呼啸。简陋的员工宿舍区早已陷入沉睡,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在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摇曳的光晕。
沈星遥的宿舍在最里侧。他睡得很沉。五年的平静生活,早已洗去了他时刻绷紧的神经。
白天那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带来的巨大冲击,在回到这熟悉而安稳的环境后,也渐渐被疲惫压下。
窗台上,还放着一小块白天采集的、色彩斑斓的丹霞岩石标本,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几条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宿舍区。动作迅捷而专业,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监控死角。
为首的黑影停在沈星遥宿舍门外,对着门锁处喷出某种无色无味的气体。几秒钟后,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响起。
门被无声地推开。
黑影迅速闪入。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可以看到床上沈星遥沉睡的轮廓。为首的黑影(陈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挣扎,但旋即被冰冷的指令覆盖。他朝身后打了个手势。
另一条黑影上前,动作快如闪电,将一块浸透了强力麻醉剂的毛巾,死死地捂在了沈星遥的口鼻之上!
“唔——!”
沉睡中的沈星遥猛地惊醒!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剧烈挣扎,手脚并用地踢打!但对方人数众多,训练有素,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四肢!浓烈刺鼻的气味强行灌入鼻腔,迅速麻痹着他的神经!
是沈观澜!他竟敢——!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沈星遥脑中炸响!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冰冷绝望瞬间淹没了他!他拼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向捂着自己口鼻的手!
“嘶!”压制他的人痛哼一声,力道微松。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沈星遥猛地屈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压制他腿部的黑影!
“呃啊!”对方猝不及防,发出一声闷哼,压制稍懈!
沈星遥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了上半身的钳制!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朝着窗户的方向扑去!喉咙里发出嘶哑的、试图呼救的嗬嗬声!
“拦住他!”陈默压低声音急喝!
几条黑影如同附骨之疽,瞬间再次扑上!混乱中,沈星遥的后颈遭到一记精准而沉重的劈砍!
剧痛伴随着黑暗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挣扎的身体骤然软倒,被几条黑影牢牢接住。
宿舍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陈默看着被迅速用特制束缚带捆扎好、陷入深度昏迷的沈星遥,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和唇边一丝未干的血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忍。但他别无选择。
“撤!”陈默低喝一声,几人动作麻利地将昏迷的沈星遥装入一个特制的、带有透气孔的大型装备袋中,扛起,如同扛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迅速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鬼魅,没有惊动任何人。
窗台上,那块色彩斑斓的丹霞岩石标本,在月光下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泽,无声地见证着主人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