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恢复是一个缓慢而磨人的过程。虽然手腕上的伤口在快速愈合,但那种被掏空了的虚弱感,以及潜伏在意识深处的灰色阴影,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驱散的。我依旧大部分时间把自己“焊”在沙发或者床上,像一块需要缓慢充电的老旧电池。
但生活,并不会因为你“电量低”就按下暂停键。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比如……倒垃圾,还是得自己来。
那天傍晚,我终于鼓起一点勇气(主要是因为厨房的垃圾桶已经散发出不祥的气味,再不倒恐怕会滋生出新的不明生物),拎着一个鼓鼓囊囊、滴着可疑液体的黑色垃圾袋,像个刚完成某种秘密行动的间谍一样,鬼鬼祟祟地溜出了门。
走廊里的声控灯因为我的脚步而应声亮起,发出略显惨淡的光芒。我低着头,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快步走向电梯间。脑袋里还在盘算着晚上是继续喝白粥,还是尝试挑战一下稍微有点味道的鸡蛋羹。
就在我按下电梯下行按钮,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时,旁边……504室的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即将出来的邻居让开空间。我对这栋楼里的邻居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在这个人人都可能长着犄角或者尾巴的时代,保持距离是最安全的社交法则。
一个身影从504室里走了出来,随手带上了门。
我依旧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到对方穿着一件……看起来有点眼熟的、灰白相间的连帽卫衣,下面是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嗯,很常见的打扮。
然而,就在他走向电梯,与我并排站立,准备等待下一趟电梯时……一股熟悉的、混杂着咖啡因、电子元件和……某种淡淡的、类似于……嗯……湿狗毛(?)的气味,飘了过来。
更让我心脏漏跳一拍的是,他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
“Damn it! Forgot my keys again! What the heck...”
这声音……这该死的、无比熟悉的、夹杂着蹩脚英文的抱怨……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这个人。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注视,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
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五官轮廓依稀还是记忆中那个吊儿郎当、沉迷代码和毛茸茸的表哥云风,但……他的脸颊两侧,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灰白色的短毛,一直延伸到鬓角。头顶上,不再是那头乱糟糟的、需要经常被我吐槽的黑发,而是……一对毛茸茸的、竖立着的……灰白色狼耳?!其中一只耳朵的尖端,还有一个小小的、像是被什么划破的缺口(我记得他以前打游戏输了砸键盘时好像弄伤过耳朵?)。
他的眼睛……依旧是那双带着点血丝(估计是熬夜熬的)的眼睛,但此刻,瞳孔的颜色似乎更深邃了些,带着一丝……野性的光芒?
最显眼的是……他身后,那条不安分地、轻轻扫动着的、毛茸茸的、灰白色的大尾巴!
云风……我的表哥……
他……他变成了一只……狼人?!
还他妈就住在我家楼下?!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的大脑,让我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我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只能发出“呃……呃……”的无意义音节。
而云风,看到我这张写满了“卧槽这是什么情况”的脸,似乎也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和以前一样、带着点痞气和无奈的笑容,耸了耸肩。
“Yo, Lomo! Long time no see, huh?” (哟,洛陌!好久不见,啊?)他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似乎……更低沉沙哑了些?他那对狼耳还配合着他的话语,习惯性地抖了抖,“Didn’t expect to bump into you here. Small world, damn small world!” (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你。世界真小,该死的小!)
看着他这副坦然自若(甚至还带着点兴奋?)的样子,我那原本如同火山爆发般的震惊,竟然……诡异地平息了下去。
是啊,在这个连我自己都差点删档重来的操蛋世界里,在这个人类集体“进化”成各种奇行种的时代……
我那个本来就有点“非主流”的表哥,变成一只灰白色的狼人,并且恰好住在我家楼下……
好像……也不是什么……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甚至……还有点……符合逻辑?(毕竟我们都是福瑞控来着?)
一种巨大的、荒谬的疲惫感再次袭来。
我放弃了思考这一切背后的原因和可能性。
存在,即合理。
在这个世界,我已经懒得去追究什么“合理性”了。
“……云风表哥?”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干涩沙哑,“你……住504?”
“Yup! Just moved in a few months ago.” (是啊!几个月前刚搬来的。)云风轻松地回答,那条大尾巴还在身后悠闲地晃着,“Working from home now, mostly. Less bullshit with product managers, more time for coding… and shedding.” (现在主要在家工作。跟产品经理扯的犊子少了,有更多时间敲代码……和掉毛了。)他自嘲地捏了捏自己卫衣上沾着的几根灰白色狼毛。
“你……”我看着他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
“Oh, this?” (哦,这个?)云风指了指自己的狼耳,表情坦然得就像在讨论今天天气,“Happened a while back. The big ‘Furry Flu’, you know? Got lucky, I guess. Could’ve been worse. Could’ve been… a poodle?” (发生有一阵子了。那场大的‘兽化流感’,你懂的?算是运气好吧,我猜。本来可能更糟的,可能会变成……一只贵宾犬?)
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开了个玩笑。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门开了。
“Well, gotta run. Need to grab some coffee before the next deadline hits.” (好了,得闪了。在下一个死线来临前得去搞点咖啡。)云风对我挥了挥他那……指甲似乎变得更尖锐了些的手爪(?),率先走进了电梯,“You take care, Lomo. Keep coding, keep moving… and maybe get some sleep? You look like shit, seriously.” (你多保重,洛陌。继续敲代码,继续前进……或许也该睡点觉?你看起来糟透了,讲真。)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他那依旧中英夹杂的、带着点关切(虽然是用吐槽的方式)的声音。
我站在原地,拎着那袋散发着异味的垃圾,看着电梯门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张苍白憔悴的脸。
所以……我的表哥,云风,一个曾经和我一起挤在破旧出租屋里、吃泡面、敲代码、对着毛茸茸图片傻笑的程序员……现在变成了一只灰白色的狼人,就住在我楼下,并且……似乎过得还行?
他看起来……没有恶意。甚至……还是那个熟悉的、有点不靠谱但本质不坏的云风。
在这个操蛋的世界里,这算不算……一件好事?
至少……在这个危机四伏、举目无亲(理论上)的城市里,我好像……多了一个(虽然是狼人形态的)……可以算得上是“熟人”的存在?
虽然……我完全不想让他知道我现在这“饲养员”的身份,以及家里那群更不正常的“住客”。
我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楼梯间——电梯已经被他坐走了,我还是走下去吧,顺便……消化一下这个新的“惊喜”。
世界如此魔幻,生活如此荒诞。
我还能怎么样呢?
接受它,然后……继续倒垃圾吧。
别想太多有的没的。
反正想了也没用。
(第三十二章 · 完……所以,以后下楼倒垃圾,是不是得注意一下形象了?至少……别让他看到我拎着滴水的垃圾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