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眼神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从今天开始，你去哪，我去哪。你打架，我就在旁边看着，看你怎么把自己作死。你逃课，我就跟着你逃，看你能逃出个什么名堂。我说到做到。”
周烬愣住了。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却总是被他下意识忽略的女孩。她额角的青紫和肩膀上透出的膏药味那么刺眼，可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的火焰，带着一种近乎愚蠢的、不计后果的决绝。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攫住了他。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眼神凶狠地瞪着她，仿佛想用眼神把她吓退。
“疯子！”他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无力感。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她，大步流星地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移动的钢板。
简穗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肩胛骨还在隐隐作痛，但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因为刚才那番话，稍微松动了一点点。
她知道这很难。前路布满荆棘。但看着周烬那近乎仓惶的背影，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抓不住的念头，像风中的蛛丝，在她心底悄然掠过——
他似乎，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动于衷？
日子在简穗“贴身盯防”的笨拙模式中滑过。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影子，固执地黏在周烬身后。他去厕所（当然，她守在男厕外面），她就抱着书包在走廊罚站，引来无数好奇或嘲笑的目光；他去天台抽烟，她就顶着冷风站在几米开外，捂着鼻子大声咳嗽，直到他把烟掐灭，烦躁地骂一句“麻烦精”；他甚至尝试过翻墙，刚爬上墙头，就看见简穗不知从哪里搬来几块破砖头，吭哧吭哧地垒在墙根下，一副“你敢跳我就敢爬”的架势。
周烬脸上的不耐烦几乎要凝成实质，眼神也越来越冷，像终年不化的冻土。偶尔的几次爆发，他揪着她的书包带子把她扯开，或者用那种能冻死人的眼神逼视她，低吼着“滚开”、“别烦我”。但简穗就像一颗蒸不烂煮不熟的铜豌豆，梗着脖子，眼神比他更倔。
“就不！”
两个字，像钉子一样砸回去。渐渐地，周烬眼里的冰冷厌烦之下，似乎裂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缝隙，泄露出一点点的……无可奈何？
这天放学铃声刚响，简穗正低头奋力把桌上那堆摊开的习题册塞进鼓鼓囊囊的书包，肩膀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旁边赵晓晓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兴奋：“穗穗，校门口新开了家奶茶店，买一送一！去不去？”
“奶茶？”简穗的动作顿了一下。三十岁社畜的灵魂对高糖高热量的饮品早已敬谢不敏，但这具十六岁的身体却本能地分泌出渴望的唾液。她犹豫了不到一秒，果断点头：“去！”
少女时代的热闹喧嚣，廉价却纯粹的快乐，像久旱逢甘霖，瞬间冲淡了连日来跟在周烬身后积攒的憋闷和挫败感。她需要这点甜，需要这点烟火气，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还在真实地呼吸着。
两个女孩像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汇入放学的人流，朝着校门口那家贴着醒目“开业大酬宾”海报的粉色小店冲去。夕阳的金辉给喧闹的街道镀上一层温暖的滤镜，空气里飘荡着食物和青春的气息。简穗捧着那杯冰凉甜腻的廉价奶茶，小口啜饮着，感受着糖分带来的短暂愉悦，紧绷的神经似乎也松懈了几分。
然而，这松懈仅仅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当她和赵晓晓咬着吸管，拐进那条通往她家老居民楼的、相对僻静的后巷时，愉悦的泡泡“啪”地一声，被无情戳破了。
三个流里流气的身影堵在巷子中间，像三块散发着恶意的路障。为首的是个染着刺眼红毛的瘦高个，穿着紧绷的花衬衫，嚼着口香糖，眼神像黏腻的爬虫一样在简穗和赵晓晓身上来回扫视。旁边两个，一个矮胖敦实，一个留着锅盖头，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哟，小妹妹，放学啦？”红毛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声音黏腻，“手里奶茶看着不错嘛，请哥哥喝一口？”
赵晓晓吓得脸都白了，手里的奶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甜腻的液体溅湿了裤脚，她死死抓住简穗的胳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简穗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奶茶杯的手指瞬间收紧，冰凉的塑料杯壁传来刺骨的寒意。肾上腺素飙升，三十岁悬疑作者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十六岁少女的恐惧。她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冰冷地分析着局面：三个成年或接近成年的男性，体格优势明显，硬拼是找死。呼救？这条巷子平时就人少，现在更是鬼影子都没一个。报警？来不及。
红毛见她们不吭声，胆子更大，笑嘻嘻地往前逼近一步，伸手就想来摸简穗的脸：“啧，这小脸白的，吓着了？别怕，哥哥……”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脸颊的瞬间，简穗动了。她不是躲闪，而是猛地将手里那杯喝了一半的奶茶，连杯带吸管，狠狠砸向红毛的脸！
“啊——！”滚烫的液体和冰块混合物劈头盖脸浇下，红毛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叫，下意识地闭眼后退。
“晓晓！跑！”简穗用尽全身力气把吓傻的赵晓晓往巷子口的方向猛地一推，同时自己不退反进，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趁着红毛捂脸的间隙，屈膝，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两腿之间最脆弱的部位狠狠顶了上去！
“嗷——！”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划破小巷的黄昏。红毛瞬间弓成了虾米，双手死死捂住裆部，整张脸扭曲得变形，鼻涕眼泪混着奶茶汁糊了一脸。
“操！臭婊子！”旁边的矮胖和锅盖头又惊又怒，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就要扑上来。
简穗一击得手，立刻后撤，动作快得不像话。她一边警惕地盯着扑上来的两人，一边飞快地拉开自己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帆布书包拉链，手伸了进去。她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点疯狂的兴奋，像猎手看到了挣扎的猎物。
“正好，”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那两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病态的兴致勃勃，“新书卡壳了，缺个有冲击力的杀人案素材。”
她的手在书包里摸索着，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引人遐想的停顿。帆布包鼓鼓囊囊，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
“你们说，”她的目光像冰冷的解剖刀，在矮胖和锅盖头惊疑不定的脸上来回逡巡，“是钝器反复击打造成颅骨塌陷比较有画面感，还是用刀慢慢放血，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更震撼人心？啧，得好好选选角度……”
她的话，配合着书包里那未知的“凶器”和红毛还在角落里发出的痛苦呻吟，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恐怖氛围。矮胖和锅盖头扑上来的动作硬生生僵住了。他们看着简穗那张清秀却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她那双亮得异常、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再看看同伴的惨状，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女的……不像装的！她眼神里那种对“杀人素材”的狂热，太真了！
“疯子……她是个疯子……”锅盖头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
“妈的……晦气！”矮胖也怂了，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两人对视一眼，竟然不敢再上前，反而一步步后退，最后架起还在哀嚎的红毛，像躲避瘟疫一样，跌跌撞撞、骂骂咧咧地仓皇逃离了巷子。
直到那三个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简穗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下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贴着校服，冰凉一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扶着旁边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刚才强行装出来的冷静和疯狂面具片片剥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后怕。
“穗穗！穗穗你没事吧？！”赵晓晓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她刚才被简穗推出去后，没敢跑远，一直躲在拐角处心惊胆战地偷看。
“没事……”简穗勉强挤出两个字，声音还有些发飘。
就在这时，巷口那片被夕阳拉长的光影里，无声无息地多了一道颀长的影子。
简穗猛地抬头。
周烬。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蓝白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瘦削的侧脸轮廓，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在阴影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深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一片狼藉的巷子，看着角落里那滩泼洒的奶茶和红毛留下的污迹。
空气仿佛凝固了。刚才对付混混时的冷静和疯狂彻底褪去，简穗只觉得一股尴尬又无措的热气涌上脸颊。她下意识地把那只还在书包里的手抽了出来——空空如也。刚才所谓的“凶器”，不过是她情急之下用来唬人的道具，可能是一本厚厚的硬壳词典，也可能是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杯。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打破了沉寂。
周烬终于动了动。他缓缓放下环抱的手臂，插进裤兜，慢悠悠地踱步过来。脚步很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在离简穗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歪头，视线在她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苍白和强装的镇定上扫过，最后落进她那双还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和尴尬的眼睛里。
“关我屁事？”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重复着她之前“英勇”时说过的话，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玩味的嘲讽。
简穗的脸颊瞬间火烧火燎，又气又窘。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骂人，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烬却不再看她。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向巷子深处那片被阴影吞噬的角落，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出神。几秒钟后，他才重新将视线落回简穗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像一口幽深的古井，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极其轻微地扯了扯嘴角，那点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然后，他转过身，迈开长腿，依旧是那副懒散又漠然的姿态，朝着巷子另一头走去，很快也融入了夕阳的余晖里。
巷子里只剩下简穗和惊魂未定的赵晓晓，以及一地狼藉的寂静。简穗看着周烬消失的方向，心里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茫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看到了多少？他又在想什么？
他刚才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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