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准后的轨迹

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林雪的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了顿。方才触碰到的温度还残留在手背上，像被阳光晒暖的玻璃片，比赵竹过去记录的任何一组数据都更清晰。她偷偷抬眼时，正撞见他往鱼缸里撒第二勺鱼食，鱼群聚拢的弧度和他笔记本里画的示意图分毫不差，唯独今天的鱼食比“标准投喂量”多了三粒——那是她昨天随口说樱花鱼好像瘦了点。

课间操的音乐响起时，赵竹的动作比广播体操的节拍慢了半拍。林雪排在他斜后方，看见他手腕上的浅痂被汗水浸得发白，突然想起他书包侧袋里的创可贴——上周她随口说薄荷味的药膏太冲，今天那包新的包装上明晃晃印着“无味型”。队伍转向时，他的胳膊肘往外拐了15度，刚好避开碰到她的后背，却在转身的瞬间，把掉在地上的橡皮踢到了她脚边。

食堂排队时，苏望举着餐盘挤过来：“听说了吗？生物老师要带咱们去水族馆做观测报告。”他冲林雪挤挤眼，“某人今早读课查了八遍天气预报，就怕下午有雨影响光线角度。”赵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下，指尖在打饭窗口的玻璃上划了道浅痕，位置刚好对着糖醋里脊的标牌——那是林雪餐盘里永远不会少的菜。

林雪接过餐盘时，发现米饭比平时多了小半勺。打饭阿姨笑着说：“刚才那男生特意说，要按‘最高标准’给你盛。”她低头戳着米饭，看见碗沿沾着颗米粒，像赵竹笔记本里标注的“允许误差范围”，微小却扎眼。赵竹在斜对面坐下，餐盘里的青菜摆得整整齐齐，唯独最边缘的那片菠菜叶歪了个角度，正好对着她的方向。

午后的阳光把走廊晒得发烫。赵竹抱着实验箱走过时，箱角的温度计显示26.5℃——比他设定的“最佳室温”高了0.5℃。林雪跟在后面，看见他校服后颈洇出片浅痕，突然想起他书包里的降温贴，包装上的使用说明被红笔圈了句：“接触皮肤前需提前30秒撕开，避免温差刺激”。

生物课代表分发观测记录表时，林雪发现自己的表格上多了行铅笔字：“樱花鱼活动高峰15:00-16:30，建议观测点选西南角展台”。字迹和赵竹笔记本上的如出一辙，只是末尾的句号被改成了小小的鱼形。她转头时，赵竹正假装整理实验器材，耳尖的红晕漫到了衣领里，像被鱼缸里的暖光染透了。

出发去水族馆的巴士上，林雪靠窗坐着。赵竹把书包放在两人中间，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折叠伞——伞骨上贴着张便签：“雨天步行速度需降至平时的60%，与她保持0.8米距离”。车过路口减速时，书包往她这边滑了5厘米，他伸手去扶的瞬间，指尖擦过她的手背，这次没有立刻收回。

水族馆的蓝光漫过走廊时，赵竹突然停在水母展区前。“这里光线变化大。”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往前走5米再停，角度刚好。”林雪依言迈步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距离不远不近，像他精心计算过的轨迹。等她转身，正看见他举着记录本，笔尖悬在纸面上方，睫毛上沾着的蓝光，像她上次贴在他笔记本上的星星贴纸。

樱花鱼展区前，赵竹的观测本摊在展台上。林雪凑过去看，发现页脚写着行小字：“允许误差=主观偏好+0.5倍心动值”。字迹被笔尖戳出个浅洞，像被什么东西烫过。她指尖划过那行字时，赵竹突然合上本子，掌心的温度透过纸背传过来，比展区的恒温装置更灼热。

“观测报告。”他递过来张纸，上面画着樱花鱼的游动轨迹，每个转折点都标着时间，其中16:12分的标记旁画了个小小的太阳——那是她刚才抬头笑的时候。林雪接过纸，发现边缘被折出个三角，和她课本上的记号一模一样。

夕阳漫进展区时，苏望举着相机跑过来：“快看这张！”屏幕里，赵竹正帮林雪调整观测镜的角度，两人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在地面上交织成鱼形的弧度。“白化樱花鱼的眼睛是粉色的。”苏望突然说，“像不像某人笔记本上画的爱心？”

赵竹的耳尖红得发亮，转身去看樱花鱼时，手指在玻璃上画了个圈。林雪跟着画了半圈，刚好和他的轨迹重合。鱼缸里的樱花鱼突然聚拢过来，影子投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像无数个微小的误差值，最终校准成了同一条轨迹。

走出水族馆时，暮色正漫过街角。赵竹的书包往她这边歪了又歪，最终稳稳地靠在她胳膊上。他突然开口，声音被晚风吹得很轻：“误差值……其实是我故意算错的。”林雪转头时，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暮色，像她偷偷藏在他铅笔盒里的糖纸，裹着半融化的甜。

路灯亮起时，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慢慢融合。赵竹的鞋底终于退回黄线以内，这次却和林雪的鞋尖并在了一起，中间没有留出丝毫空隙。远处传来公交车进站的刹车声，像为这段校准好的轨迹，落下了恰到好处的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