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蚀工厂”艺术仓库的喧嚣与混乱被远远甩在身后,警笛声划破夜空,将“哀歌”连同他那扭曲的艺术梦想一同押解回省厅。冰冷的审讯室灯光下,“哀歌”(真名杜明,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美术学院辍学生)的供述印证了沈昭昭的侧写:他崇拜字母团,尤其是以“艺术性犯罪”闻名的T,试图通过模仿杀人来引起偶像的注意,甚至幻想能被接纳。那些模仿拙劣的“T”字签名,是他献给偶像的“投名状”。第三个目标,他确实已经物色好——一个在展览上对他作品流露出“浅薄欣赏”的年轻艺术评论家。
案件看似告一段落。秦文泷拍着沈昭昭的肩膀,毫不吝啬赞誉:“小沈!神了!又立一大功!那家伙全撂了,跟你分析的几乎一模一样!‘永恒悲恸’的主题灵感就来自他失恋又失业,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唠叨和冷面也投来敬佩的目光,周小篆更是兴奋地记录着“昭昭姐破案实录”。
然而,胜利的喜悦并未抵达沈昭昭心底。她沉默地跟在韩沉身后,走向省厅主楼那部需要权限卡才能进入的内部电梯。电梯金属门映出两人模糊的身影,韩沉挺拔冷峻,她则显得有些单薄和……心不在焉。杜明最后那句关于“导师”的嘶吼,像毒蛇般缠绕着她。模仿者找到了,但那黑暗中真正的引导者呢?徐司白的“礼物”和那支关键的油画颜料,指向的阴影远比杜明更深沉。
电梯门无声滑开,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而紧绷。韩沉刷了卡,按下顶层刑侦办公区的楼层。电梯缓缓上升,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转的微弱嗡鸣。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韩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他没有回头,目光平视着前方冰冷的金属门,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沈昭昭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关于那本速写本,关于那支颜料,关于徐司白……还有她那些无法解释的“直觉”。
“韩神指的是……”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韩沉终于转过身。他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沈昭昭脸上,锐利得仿佛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在仓库时的急切和保护,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种洞穿一切的穿透力。
“那支颜料。”他言简意赅,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技术科初步报告出来了。和你收到的‘礼物’,是同品牌、同批次、甚至可能是同一管分装出来的。市面上极其小众,整个K市,有购买记录的不到十人。其中……包括省厅法医中心的内部采购清单。”
沈昭昭的呼吸一窒。果然……指向了徐司白!
“你认识徐司白。”韩沉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在会议室第一次见面,你的反应就不对。档案室文员,不该对一个温和的法医顾问表现出那种……惊悸。”
沈昭昭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韩沉的观察力太可怕了!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她面对徐司白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警惕和恐惧,就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合理的解释,“徐法医……名声很大。我……我有点怕跟这种……很厉害的人打交道。而且……”她咬了咬下唇,露出一丝窘迫,“他……长得太……太好看了,我有点紧张。”她试图将恐惧包装成小人物面对精英的胆怯和……一点少女的羞赧。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符合“原主沈昭昭”人设的解释。
“紧张?”韩沉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沈昭昭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冷冽的气息。他微微俯身,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沈昭昭,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仅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你知道什么?”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来一阵战栗。沈昭昭被迫抬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眸子。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怀疑,看到了被蒙蔽的愤怒,也看到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欺骗可能性的刺痛。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沈昭昭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她不能承认!承认她知道徐司白是S,等于承认自己身上有更大的秘密,会立刻被拖入更深的审查漩涡,甚至可能被当成同谋!
“我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韩神。”她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努力堆积起被误解的委屈和倔强,“我只是一个档案室调过来的新人,我怎么会知道徐法医的事情?那支颜料……也许是巧合?或者……是有人故意栽赃?想挑拨离间?”她试图将问题抛回去。
“栽赃?”韩沉冷笑一声,眼神更冷,“栽赃一个档案室新人?沈昭昭,你的价值,已经大到足以让人用这种方式来‘栽赃’你了。”他直起身,拉开了距离,但那股冰冷的压迫感并未消散,“你身上有太多解释不清的东西。你的能力,你的‘运气’,你对徐司白的反应……还有你对字母团那种近乎预知的警惕。”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高层对你并非完全信任,你应该清楚。秦队保你,是因为你的能力。而我……”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我希望你值得这份信任。别让我,也别让那些用命去执行任务的人失望。”
电梯“叮”一声轻响,门缓缓滑开。刑侦办公区明亮的灯光涌了进来。
韩沉不再看她,率先大步走了出去,挺拔的背影带着拒人千里的冷硬。沈昭昭站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凉,手脚都有些发麻。电梯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将她困在了这个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审判的冰冷囚笼里。
她知道,韩沉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解释。怀疑的种子已经深种。而徐司白……他用一支小小的颜料,就轻易地在警方内部,在她和韩沉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这份“礼物”的代价,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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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黑盾组办公区,气氛有些异样。
周小篆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眼神带着担忧。唠叨也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沈,别往心里去,韩神就那脾气,对谁都这样。”冷面递给她一杯温水,动作无声。
沈昭昭勉强笑了笑,接过水杯:“我没事,谢谢。”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向电脑屏幕,处理一些后续的结案报告。但韩沉冰冷的话语和徐司白那张温和微笑的脸,在她脑海中反复交替。
下午,心理评估中心的通知送达。结果没有具体分数,只有一份简短结论:“逻辑能力超常,情绪反应稳定,价值观符合警队要求。无明显反社会倾向或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症状。建议加强专业引导与团队融合。” 结论看似良好,但沈昭昭知道,这份“正常”的评估报告背后,是高层更深的疑虑——一个如此“正常”的人,为何能展现出那种近乎妖孽的能力?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副厅长秘书亲自打来电话,通知她明天上午九点,副厅长要“单独听取她对‘幽灵画室’案的全面分析汇报”。单独汇报……这无异于一场针对她个人的、更高级别的“审讯”。
沈昭昭握紧了拳头。信任的建立如此艰难,而摧毁它,只需要一个“哀歌”的嘶吼,一支徐司白的颜料,和一份看似“正常”的评估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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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下班,沈昭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沈警官,关于‘幽灵画室’案受害者的最新毒理报告已出,有些细节需要与您沟通。方便的话,请移步法医中心3号解剖室。徐司白。”
沈昭昭盯着屏幕,指尖冰凉。毒理报告?借口。这是徐司白的再次召唤。在刚刚经历了韩沉的“审判”和高层的“单独汇报”通知后,这条短信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弄和掌控。
去,还是不去?
不去,显得心虚,也可能错过他故意透露的、关于案件的某些真实信息(即使带着剧毒)。去……则意味着再次踏入那个优雅的屠夫精心布置的舞台。
沈昭昭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一个字:“好。”
她知道,徐司白在等着看她如何应对这场信任危机。他要欣赏猎物在蛛网中挣扎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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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医中心3号解剖室。
冰冷的白光均匀地洒落在不锈钢台面和瓷砖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郁的消毒水和一种独特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气息。这里比任何地方都更安静,更肃穆,也更……纯粹。
徐司白穿着熨帖的白大褂,站在一张空置的不锈钢解剖台旁,正低头看着一份报告。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那标志性的、温和得体的微笑。
“沈警官,你来了。”他的声音如同溪流般清润,在这冰冷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感谢你的配合。”他示意旁边的椅子。
沈昭昭没有坐,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徐法医,毒理报告有什么新发现?”她直奔主题,不想与他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徐司白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冷淡,他将手中的报告递给她:“氰化物来源确认了,是一种用于特殊金属蚀刻的工业原料,纯度极高,非法渠道流入。有趣的是,”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玩味,“在第二名受害者的指甲缝里,我们检测到了微量的……花粉。”
“花粉?”沈昭昭接过报告,快速扫视着,果然在毒理分析后面附带了微量物证检测结果——风信子花粉。
“是的,风信子。”徐司白走近一步,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须后水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清晰地传递过来,“K市这个季节,露天自然生长的风信子早已凋谢。这种花粉,只可能来自温室培育,或者……特定品种的盆栽。”他微微俯身,靠近沈昭昭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却又透着冰冷的探究,“沈警官,你觉得……一个模仿‘T’的狂热崇拜者,会细心到在杀人前,特意去沾染某种特定花卉的花粉吗?还是说……这更像是某个追求极致‘艺术细节’的‘导师’,无意中留下的……签名?”
沈昭昭的身体瞬间僵硬!风信子花粉!这绝不是杜明那种粗糙模仿者会注意到的细节!这是指向真正“T”的线索!徐司白在告诉她:看,真正的艺术家来过现场。他不仅知道杜明的模仿,甚至还可能……亲自“指导”或“欣赏”了过程?他是在炫耀?还是在暗示,他对警方的行动了如指掌?
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冷冷地看着徐司白:“徐法医的想象力很丰富。微量物证指向多种可能,需要进一步排查。你的推测,我会转告韩神和秦队。”
徐司白直起身,看着她眼中强装的镇定和那份无法完全掩饰的警惕与厌恶,唇角的笑意反而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欣赏。他喜欢看她这副被看穿、被扰乱、却还要强撑着专业冷静的模样。这比任何艺术品都更生动。
“当然,这是我作为法医的专业推测,仅供警方参考。”他恢复了彬彬有礼的姿态,仿佛刚才那近乎耳语的暗示从未发生。他走到旁边的置物架,拿起一个密封的物证袋,里面正是那支作为“礼物”和证据的油画颜料。“至于这个,”他晃了晃袋子,眼神带着一丝惋惜,“可惜,上面的指纹被破坏了。只能证明是同源,无法指向具体个人。真是……遗憾。”
遗憾?沈昭昭几乎要冷笑出声。这分明是他精心设计的结果!抹去指纹,既洗脱了自己的直接嫌疑,又让指向他的线索变得暧昧不清,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提醒着他的存在和对她的“兴趣”。
“徐法医如果没有其他‘专业’发现,我先告辞了。副厅长明天还要听我的汇报。”沈昭昭刻意加重了“副厅长”三个字,转身欲走。她不想再在这个充满他气息和冰冷死亡味道的地方多待一秒。
“汇报?”徐司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关于那个可怜的模仿者,还是……关于那未被看见的‘风信子’?”他顿了顿,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沈警官,高处不胜寒。副厅长的办公室……视野很好,但盯着它的人,也很多。汇报的时候,要小心脚下。”
沈昭昭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她听懂了。他在警告她,明天的汇报是龙潭虎穴,高层对她的怀疑从未停止,甚至可能有其他势力在暗中窥伺。而他,乐于欣赏她在这张无形的权力与阴谋之网中,如何挣扎求生。
“不劳费心。”沈昭昭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挺直脊背,快步离开了这间冰冷的解剖室。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徐司白那如同实质般黏着的、带着病态欣赏的目光。
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沈昭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风信子花粉……副厅长的单独汇报……徐司白无处不在的窥探和挑拨……
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巨大棋盘的棋子,被多方势力推搡着,走向未知的深渊。韩沉的怀疑,高层的审视,徐司白的觊觎……信任的代价,是步步荆棘。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韩沉的号码,指尖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告诉他风信子花粉?告诉他徐司白那些充满暗示的警告?他会信吗?还是会认为这是她又一次故弄玄虚,甚至……是与徐司白唱的双簧?
沈昭昭将手机收回口袋,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定。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在这风暴中心,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中这把名为“侧写”的利刃,和她那颗在无数犯罪卷宗中淬炼出的、永不屈服的心。
明天的汇报,是危机,也是她为自己正名的战场。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沈昭昭,不是任何人的棋子,更不是任人觊觎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