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厅长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审视。走廊里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沈昭昭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后背的警服衬衫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寒意。
赢了。
一场没有硝烟却凶险万分的博弈,她暂时赢了。
用逻辑的利刃劈开质疑的荆棘,用侧写的锋芒划破猜忌的迷雾。副厅长那张威严面孔上最后一丝疑虑的松动,就是她此刻唯一的战利品。但沈昭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更加清晰的认知——高层的信任如同悬崖边的薄冰,看似坚固,实则一触即碎。她必须拿出更多、更无可辩驳的成果,才能在这权力的钢丝上站稳。
她挺直微微发僵的脊背,刚迈出一步,一个高大的身影便笼罩过来。
韩沉。
他不知何时已等在走廊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间夹着烟,却没有点燃。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第一时间落在沈昭昭略显苍白的脸上,锐利地搜寻着她每一丝情绪波动。
“怎么样?”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情绪,但沈昭昭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
“副厅长……问得很细。”沈昭昭没有看他,目光平视前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关于‘幽灵画室’的侧写过程,关于杜明的动机,关于……我的‘运气’。”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一丝自嘲。
韩沉沉默了几秒。他看到了她强装的镇定下,那份几乎耗尽心神的疲惫。这与她在犯罪现场或分析案情时那种锋芒毕露的状态截然不同。一种莫名的烦躁在他心底升起,说不清是对副厅长的步步紧逼,还是对她此刻脆弱模样的……不适。
“他信了?”韩沉问,目光依旧锁着她。
沈昭昭终于侧过头,迎上他的视线。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了在副厅长办公室时的凌厉锋芒,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倔强。“至少,暂时没有把我当成字母团的‘诱饵’。”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很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看透了他心底未曾言明的担忧。
韩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诱饵……这个词从她口中如此平静地说出来,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让他胸口莫名发堵。他移开目光,将未点燃的烟收起,声音低沉了几分:“跟我来。”
他没有解释,转身走向走廊尽头。沈昭昭迟疑了一瞬,默默跟上。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儿,但此刻,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猜。
韩沉带她去了省厅顶楼那个鲜少有人使用的露天平台。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午后的风带着初冬的凛冽,吹散了副厅长办公室里残留的沉闷气息。
韩沉走到栏杆边,背对着她,眺望着远方鳞次栉比的楼宇。风吹动他利落的短发,背影显得格外冷硬孤寂。
“风信子花粉。”他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徐司白告诉你的?”
沈昭昭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知道了!是徐司白主动透露的?还是技术科的报告送到了他手上?她瞬间明白了韩沉带她来这里的原因——这里没有监控,没有监听,只有风声。
“是。”沈昭昭没有隐瞒,走到他身边稍后的位置,也看向远方,“在法医中心,他给我看了毒理和微量物证报告,并提出了他的……推测。”她刻意回避了徐司白那近乎耳语的、充满暗示的警告。
“推测?”韩沉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她,“什么推测?”
沈昭昭迎着他的目光,清晰地复述:“他认为,风信子花粉这种季节性强、来源特定的物证,出现在第二名受害者指甲缝里,不像是杜明那种粗糙模仿者的疏忽,更像是……某个追求极致‘艺术细节’的‘导师’无意中留下的签名。”她顿了顿,补充道,“他暗示,真正的‘T’可能接触过现场。”
韩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如刀。徐司白的推测,和他心中最坏的猜想不谋而合。一个模仿者杜明落网了,但黑暗中那个真正的艺术家、那个可能将杜明当作提线木偶的“导师”,却依旧逍遥法外,甚至可能正在欣赏警方的“表演”。
“你信他?”韩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信物证。”沈昭昭回答得异常干脆,眼神锐利起来,“风信子花粉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它的出现不符合杜明的行为模式,却完美契合一个真正的、追求仪式感和细节的连环杀手的特征。无论徐司白出于什么目的告诉我,这条线索本身,值得深挖!”她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那份在副厅长办公室被压抑的锋芒再次显露。
韩沉凝视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份在疲惫下依旧不屈的锐利,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星火,瞬间驱散了他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他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沈昭昭,比任何时候都更……耀眼。这种耀眼,无关容貌,而是源自灵魂深处那种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执着和洞穿迷雾的智慧。
“技术科已经在追查花粉来源。”韩沉移开目光,看向远方,“K市范围内所有温室花圃、高端花卉供应商,以及有能力私人培育风信子的目标。范围很大,需要时间。”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沈昭昭,徐司白这个人……很危险。他对你的‘兴趣’,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那本速写本,那支颜料,还有这次……”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徐司白在一步步逼近,用一种优雅而致命的方式。
“我知道。”沈昭昭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所以,我才更要抓住他。抓住他,才能证明我的价值,也才能……摆脱他。” 她看向韩沉,眼神坦荡而坚定,“韩神,我需要你的信任,至少在工作上。我需要接触核心信息,才能更快地找到‘T’,才能……看清徐司白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向韩沉索要信任。不是辩解,不是示弱,而是基于共同目标的、近乎平等的合作诉求。
韩沉沉默着。风声在两人之间呼啸。他看着眼前这个单薄却挺直的身影,看着她眼中那份燃烧的、不顾一切也要撕开黑暗的决绝。他想起了爆炸现场她毫不犹豫冲进去的身影,想起了她在“幽灵画室”案中精准如手术刀般的侧写,也想起了副厅长办公室那场无声的较量。
信任,是一把双刃剑。但他似乎别无选择。她的能力,是撕开字母团迷雾最锋利的武器。而她的处境,也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我会和秦队沟通。”韩沉最终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T’的线索,由你主导侧写分析。所有相关物证和报告,我会第一时间给你。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沈昭昭,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我的警告。不要试图越过红线,不要单独接触徐司白。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这是底线。”
“明白。”沈昭昭郑重地点头。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韩沉的松口,意味着她终于可以摆脱部分信息桎梏,真正参与到核心案件的侦破中。至于徐司白……她会小心。
就在这时,韩沉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瞬间拧紧,是秦文泷。
“韩沉!城南‘彼岸画廊’!出事了!立刻带人过去!现场……非常诡异!可能……和字母团有关!”秦文泷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
韩沉眼神一凛:“收到!马上到!”他挂断电话,看向沈昭昭,没有任何犹豫,“走!有案子!目标地点——‘彼岸画廊’!”
沈昭昭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彼岸画廊?新的案件?而且秦队的语气……“诡异”?“和字母团有关”?
两人迅速下楼,与闻讯赶来的唠叨、冷面、周小篆汇合,警车呼啸着冲出省厅大门,直奔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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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画廊”。
这座以展示前卫先锋艺术著称的画廊,此刻被警灯映照得光怪陆离。警戒线外,围满了惊惶不安的人群和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踏入画廊内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颜料、松节油和……一种奇异甜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只有几束射灯聚焦在展厅中央。
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血腥场面的黑盾组众人,也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展厅中央,没有尸体。
只有一幅巨大无比的、尚未完全干透的油画。
画布上,用极其浓烈、近乎癫狂的笔触,描绘着一个年轻女子惊恐扭曲的面容!那女子穿着警服——赫然是沈昭昭在黑盾组证件照上的形象!她的眼睛被画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无数扭曲尖叫的鬼影,仿佛正承受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她的嘴角,却被强行画出一个诡异上扬的弧度,像是在笑!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幅画的“颜料”!
那不是普通的油彩。画布下方滴落着暗红粘稠的液体,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画中“沈昭昭”警服领口处,别着一朵小小的、用真正的风信子花压制而成的干花标本,在射灯下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蓝紫色。
画布右下角,一个用同样暗红“颜料”书写的、扭曲而华丽的艺术体字母,如同烙印般刺目——
“T”!
真正的“T”出手了!而且,目标直指沈昭昭!
“这……这他娘的是……”唠叨的声音都变了调。
周小篆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挡在沈昭昭身前。
冷面握紧了拳头,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四周。
韩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猛地转头看向沈昭昭,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怒和一种近乎实质化的保护欲!
沈昭昭站在原地,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她看着画布上那个被扭曲、被痛苦和诡异笑容同时占据的“自己”,看着那朵刺眼的风信子干花,看着那个华丽而扭曲的“T”……
这不是杀人现场。
这是一封战书!一封用鲜血和艺术精心炮制的、针对她沈昭昭个人的死亡预告!
徐司白在法医室的低语犹在耳边:“……更像是某个追求极致‘艺术细节’的‘导师’无意中留下的……签名……”
而现在,“T”用这种方式,将“风信子”的签名,和她沈昭昭惊恐的画像,一同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他在宣告:我看上你了。你,是我下一件“艺术品”的候选主题!
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沈昭昭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看穿、被当成猎物肆意摆弄的愤怒!她的“万人迷”光环,终于引来了真正的、来自字母团核心成员的、充满恶意的“青睐”!
就在这时,画廊的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递过来一个东西:“警……警官……这是在……在画廊前台发现的……指名给……给沈昭昭警官的……”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深蓝色丝绒封面的……邀请函。
韩沉一把夺过,打开。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用金粉勾勒的精美卡片。卡片上,印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盛开的蓝色风信子。风信子下方,是一行流畅优雅的手写花体英文:
“The Gallery of Whispers awaits its most captivating muse. The curtain rises at midnight. —— T”
(‘低语画廊’静候它最迷人的缪斯。帷幕将于午夜升起。—— T)
午夜!低语画廊!
“查!立刻给我查清楚这个‘低语画廊’在哪里!”韩沉的怒吼在死寂的画廊中炸响,带着焚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
沈昭昭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印着风信子的卡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中奔涌,瞬间压倒了所有的寒意和疲惫。
想把我当“艺术品”?想让我在恐惧中成为你的“缪斯”?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画布上那个扭曲的“自己”,清澈的眸子里,最后一丝惊悸被彻底点燃,化作两簇冰冷而决绝的火焰!
“T……”沈昭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在压抑的空气中,“你的‘邀请’,我收到了。”
“你的‘作品’……”
“我会亲手撕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