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居的二楼天字号房,临窗的位置。
澹台烬凭窗而立,玄色的暗纹锦袍在暮色四合中显得愈发深沉,仿佛吸收了最后的天光。窗外,清水镇的灯火次第亮起,星星点点,勾勒出小镇模糊温软的轮廓,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喧哗、酒令吆喝,还有一丝丝隐约的…海风送来的咸腥气息。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光滑的窗棂木纹,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方寸之地,投向更遥远、更未知的时空深处。
妺女尊上
妺女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她已换上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深蓝色劲装,腰束革带,衬得身姿挺拔利落,英气逼人
妺女俞信此人,油滑世故,消息灵通,但心思难测。他主动接近,恐有所图谋。属下已在他身上悄然留下一缕隐息印记,便于追踪
澹台烬微微颔首,动作轻缓,表示知晓。
妺女镇上势力盘根错节
妺女继续汇报,声音清晰而冷静,条理分明
妺女回春堂的玟小六,医术奇特,人缘颇杂,与辰荣义军似有牵扯。其仆叶十七,确是青丘涂山氏之人,身份不凡,却刻意隐藏行迹,恐有内情。另,西炎王室在此地亦有暗桩,为首者名唤‘老桑’,常混迹于码头苦力之中,伪装极深
澹台烬辰荣…涂山…西炎
澹台烬低声重复着这几个沉甸甸的名字,指尖在窗棂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带着某种深思的韵律。此界格局,果然比他预想的更为纷繁复杂
翩然还有一事
翩然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姿态慵懒,葱白玉指把玩着一缕垂下的乌黑发丝,媚眼如丝,流转间带着洞察
翩然那个叫小六的医师,下午可没闲着,悄悄在客栈附近转悠了好几圈,探头探脑的,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似乎对尊上您…格外感兴趣呢
她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的调侃,眼神深处却锐利如针。
澹台烬忆起回春堂内那道清澈又充满探究的视线,以及体内洗髓印那微不可察的异样悸动。他神色未变,只淡淡道
澹台烬静观其变
毛球啾啾!啾啾啾!无聊!好无聊
窗外屋檐下的阴影里,一只通体雪白、蓬松如球的小毛球(正是毛球!)正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扒拉着身下的瓦片,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小脑袋时不时探出来,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充满好奇和焦躁地往天字号房那透出灯火的窗户里瞄。
自从被相柳带回来后,它就心神不宁。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那个玄衣男人能听懂它说话的诡异场景,还有他最后看自己那一眼…平静得让它心里直发毛!更让它抓狂的是,它偷偷藏起来的那根从对方头上扒拉下来的、带着特殊气息的白色绒毛,竟然被主人相柳发现了!
当时相柳的脸色…啧,比深海里的万年玄冰还冷冽刺骨!虽然最终没责罚它(主人一向最纵容它了),但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凝重,让毛球浑身羽毛都炸得不自在。它觉得自己好像闯了祸,又好像…也没做错什么?那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它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熟悉,还有点…莫名的好闻?尤其是他发髻里那根温润的墨玉簪子!
毛球啾…好想再看看那个簪子
毛球用小爪子挠了挠脑袋上那撮标志性的、宛如金冠般的翎羽,心里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痒痒的,坐立难安。它可是相柳大人最宠爱的毛球!堂堂天空霸主(自封的)!怎么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吓住?不行!它得弄清楚!至少…得把簪子偷…啊不,是“借”来看看!证明它毛球大人可不是好惹的!
夜色渐浓,如墨汁浸染,清水镇的喧嚣慢慢沉淀下去,只余海浪轻拍岸边的絮语。
相柳被洪江紧急召去商议军务(似乎是关于一批重要物资的运输路线被西炎探子盯上了)。临走前,他深深看了一眼缩在角落、将小脑袋埋进翅膀里假装熟睡的毛球,留下一句冰冷如刀的警告
相柳安分待着
毛球立刻把小脑袋埋得更深,翅膀收拢,装出无比乖巧驯服的睡姿,细声细气
毛球啾…知道了主人
等相柳那强大而熟悉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之外,毛球瞬间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
毛球啾啾啾!机会来了
它小心翼翼地飞到窗边,探头探脑,绿豆眼机警地扫视四周。浓重的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它深吸一口气,体内妖力流转,身体瞬间缩得更小,变得只有麻雀般大小,一身雪白的羽毛在月光下也奇异地收敛了光泽,几乎与屋檐的阴影融为一体,难辨真假。
“嗖!”一道微不可察的白影,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屋脊,迅疾无比地朝着灯火阑珊的悦来居方向潜行而去。
悦来居,后院墙根。
一道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墙角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到极致,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正是被相柳派来监视澹台烬一行的辰荣军精锐暗探。他屏息凝神,全身紧绷,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紧紧锁着二楼那扇透出微弱烛光的窗户。
突然!
“噗!”
一团温热、粘稠、带着浓烈海鱼腥臭的不明物体,精准无比、力道十足地糊在了暗探毫无防备的脸上!
暗探:“!!!”
他猝不及防,一股恶臭直冲鼻腔,差点惊呼出声,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是谁?!惊怒瞬间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抬手抹脸,警惕地四下张望。只见头顶屋檐上,一只小小的、不起眼的白色麻雀(伪装版毛球)正歪着小脑袋,绿豆眼“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小嘴还一张一合,发出细微的“啾啾”声,仿佛在无声嘲笑。
“该死的扁毛畜生!”暗探强压怒火,低声咒骂,只当是倒霉的意外。他强忍恶心,迅速清理脸上的污秽,再次集中精神,锐利的目光重新聚焦窗口。
“噗!”又一团!这次精准地糊在了他刚抹干净的眼睛上!视野顿时一片模糊!
暗探:“……”他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差点忍不住拔刀!这鸟是成精了吗?!专门来消遣他的?!
就在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化攻击”搞得手忙脚乱、心神激荡、无暇他顾的瞬间,一道快得只剩下残影的白色流光,如同真正的无声闪电,从他头顶上方不足三尺的缝隙中掠过,精准无比地钻进了二楼那扇为透气而半开的窗户缝隙!
暗探对此毫无所觉。他正狼狈不堪地、咬牙切齿地和脸上的鸟粪以及那只“阴魂不散的小麻雀”较劲。
天字号房内。
烛火昏黄,轻轻摇曳。澹台烬并未休息,他端坐于案前,手中拿着一块俞信“热情推荐”的本地粗劣糕点,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一缕极淡的、几乎无形的魔气悄然渗入糕点内部。他在细致地分析此界食物的构成和其中蕴含的微弱驳杂能量。
妺女、翩然、姒婴、惊灭四人分散在房间不同角落,看似姿态闲适随意,实则气机锁定,警戒着所有可能的方向。姒婴正拿着一个简陋的木雕小鸟哨子,鼓着腮帮子,无聊地吹着不成调的刺耳噪音,被不远处软榻上的翩然嫌弃地白了一眼。
就在这看似平常的瞬间!
一道快得连以速度见长的翩然都只捕捉到一丝模糊白线的影子,毫无征兆地、带着一股微弱气流,出现在澹台烬的头顶上方!目标明确而精准——直指那根插在他墨玉般发髻中的、看似朴实无华却隐隐流动着内敛暗芒的墨玉簪!
#妺女放肆
妺女反应最快,低喝一声,带着凛然之意,指尖紫芒一闪即逝,一道纤细却凌厉如刀的紫色气劲无声无息地直射那道胆大妄为的白影!几乎同时,惊灭魁梧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澹台烬身侧,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悍然抓向那偷袭者!
翩然身后狐尾虚影一闪而逝,无形的气劲瞬间封住了窗户方向。姒婴也瞬间丢掉了手中的玩具哨子,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手中,眼神变得锐利。
然而,那白影(正是毛球!)的速度和灵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它在空中展现出了惊人的柔韧性和爆发力!小小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扭,划出一道违背常理的弧线,险之又险地擦着妺女那道致命的紫色气劲掠过,带起的劲风甚至拂动了澹台烬额前几缕碎发!同时,它那只作案的爪子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勾住了那根墨玉簪的末端!
“得手了!”毛球心中狂喜,几乎要啾啾叫出来!
就在它爪子触碰到簪子冰凉温润的玉体,准备发力将其拔出并立刻施展极限速度远遁的瞬间——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稳定得可怕的手,仿佛早已等在那里,算准了它的轨迹,轻轻抬起,两根手指如同玄铁铸就的钳子,精准地、不容置疑地、牢牢地捏住了它那只作案的爪子!
毛球:“!!!”它感觉自己的小爪子像是瞬间被万载寒冰冻结、被山岳镇压!一股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它全身,让它血液都仿佛凝固!
它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小脑袋,绿豆眼惊恐地、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深邃如无底寒渊、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恐怖威压的眼眸。
澹台烬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那块糕点,微微侧着头,两根手指稳稳地捏着毛球的小爪子,指尖传来的力道恰到好处,既让它如同被钉住般无法挣脱分毫,又奇异地未伤及它一丝皮肉。他看着这只悬在半空、因为爪子被擒而显得姿势极其滑稽、绿豆眼里充满了极致惊恐和“完蛋了”绝望神色的小毛球,唇角再次勾起那抹让毛球心肝俱颤、灵魂冻结的玩味弧度。
澹台烬呵
一声极轻、带着金属质感的低笑从澹台烬喉间溢出,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澹台烬小贼
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毛球啾——!!!救命啊主人!要变成烤小鸟了
姒婴目瞪口呆,指着毛球
姒婴是…是白天那只胆大包天的小贼鸟
翩然掩着红唇,笑得花枝乱颤,眼波流转
#翩然哎哟喂,这小东西胆儿可真是肥得流油!偷簪子居然偷到尊上头上来了!有意思
妺女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和无奈,指尖的紫芒悄然隐去。
惊灭默默地收回了抓空的大手,面无表情地站回原位,只是眼神里也多了一丝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