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历翻到六月，窗外的梧桐树已经郁郁葱葱。我站在公司茶水间，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头发用发胶固定得恰到好处，连池总监都说我"越来越有资深文案的样子了"。

手机震动，是长生发来的消息："午饭吃了吗？"

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自从那次深夜倾诉后，我们的联系反而更加频繁，只是长生再也没有提起过自己的痛苦。现在的对话总是围绕着这些日常琐事——天气，午餐，路边偶遇的小猫。

"刚开完会，准备去吃。"我回复道，顺手拍下会议室里还没收走的咖啡杯，"池总监说下个月让我独立负责新项目。"

"恭喜。"长生回得很快，附带一个笑脸表情，"我就知道你能行。"

这种对话模式我们已经持续了一年多。我分享工作中的小成就，长生给予简短却坚定的鼓励。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相伴却不会相交。

我走进公司附近的简餐店，点了一份照烧鸡排饭。等餐时，我给长生发了张窗外的照片——一株紫薇花在夏风中轻轻摇曳。

"真好看。"长生回道，"便利店门口的花坛还是光秃秃的。"

我盯着这条消息，胸口泛起一阵熟悉的酸涩。即使是这样轻松的对话，我也能从字里行间读出他的生活——依然在那家便利店，依然上着夜班，依然独自一人。

餐点上来了，我拍给长生看："你的午饭呢？"

"饭团。"他发来一张便利店饭团的照片，包装纸已经拆开一半，"今天特价。"

我突然没了胃口。这一年多来，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转正、加薪、独立负责项目，甚至开始带新人。而长生，似乎永远被困在那个深夜的便利店，吃着特价饭团。

下午的提案很顺利。客户对"夏日活力"的主题赞不绝口，池总监难得地对我点了点头——这对她而言已经是最高级别的表扬了。

走出会议室，赵哥拍拍我的肩膀："小程，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记得你刚来时，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笑了笑，没有告诉他，那个结结巴巴的年轻人依然存在，只是学会了把不安藏在得体的西装和熟练的提案技巧后面。

下班路上，我在公司楼下的花店前驻足。一束淡蓝色的绣球花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想起长生说过喜欢这种花。

"要一束绣球花。"我对店员说，然后犹豫了一下，"能帮我送到这个地址吗？"

便利店的地址我早已熟记于心。在卡片上，我只写了一句话："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既明"

发送完配送信息，我站在暮色中的街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怀抱着怎样复杂的感情。心疼，感激，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晚上十点，手机响了。是长生发来的照片——那束绣球花被放在便利店的收银台上，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柔软。

"谢谢。"长生的消息很简单，"很美。"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注意到收银台角落里的药盒。虽然模糊，但能看出是某种止痛药。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生病了？"我直接问道。

长久的沉默。我几乎能想象他在便利店柜台后盯着手机，犹豫要不要回答的样子。

"老毛病了。"他终于回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想追问是什么"老毛病"，为什么需要吃止痛药，有没有去看医生...但我知道长生不会回答这些问题。我们之间始终横亘着那条看不见的界限——我可以分享生活中的一切，而他的世界，我永远只能窥见一隅。

"记得按时吃药。"最终我只回了这句，附加一个担忧的表情。

"嗯。"长生回道，然后迅速转移话题，"你明天不是要带新人吗？早点休息。"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前。六月的夜风带着初夏的暖意，远处写字楼的灯光像星辰般闪烁。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有一个人正站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或许正忍着疼痛，却还在关心我明天要带新人的事。

这种认知让我的心揪成一团。这一年多来，长生像一座灯塔，在我迷茫时给予指引，在我成功时默默祝福。而他自己，却始终停留在风暴中心，独自承受着生活的重压。

第二天早晨，我在公司楼下买咖啡时，收到了长生的消息："新人怎么样？"

我忍不住笑了。他总是这样，把我的事记得比他自己还清楚。

"还不错，挺机灵的小姑娘。"我回道，顺手拍下办公桌上新添的多肉植物，"她送的见面礼。"

"像你刚来时。"长生说。我几乎能透过屏幕看到他微笑的样子。

是啊，像我刚来时。那个畏畏缩缩、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应届生，如今已经能从容地站在会议室里侃侃而谈。这一路上，长生见证了我所有的成长，却始终拒绝让我走进他的生活。

午休时，我翻看这一年多的聊天记录。成千上万条消息，记录着我从职场菜鸟到资深文案的蜕变，记录着长生无数个深夜的陪伴。但关于他自己，我知道的依然少得可怜——21岁，三份工作，独自生活，偶尔会胃痛。

这种不平衡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我多想知道他今天午饭吃了什么，想知道他租的房子有没有窗户，想知道他疼痛发作时有没有人照顾...但这些问题的答案，都被长生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我很好"、"不用担心"这样的回复后面。

下班时，天空飘起细雨。我站在公司门口等车，突然看到路边一个瘦削的身影——黑色连帽衫，苍白的侧脸，正弯腰喂一只流浪猫。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但那人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不可能是长生。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工作，而且我们从未交换过照片。但那一刻，我突然无比渴望见到他，确认他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而不只是我手机里的一个幻影。

"长生，"我鼓起勇气发消息，"国庆长假你有什么安排吗？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去海边看看。"

发完这条消息，我的手心沁出汗来。一年多的试探，一年多的回避，这次他会答应吗？

手机震动，我屏住呼吸。

"海边..."长生的回复先跳出来，然后是，"我很久没看过海了。"

依然是模棱两可的答案，但比起从前的直接拒绝，这已经是个进步。我望着雨中朦胧的城市轮廓，突然觉得，或许有一天，我能真正走进他的世界，而不只是站在门外，看着他从门缝里递出的零星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