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叩门,轻如雨滴击石,却重逾千钧,狠狠砸在紧绷欲裂的心弦上。静心斋内,油灯昏黄的光晕不安摇曳,将我与萧震山骤然绷紧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受惊的困兽。
“谁?!” 萧震山低吼,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铁摩擦般的杀气。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绷紧的弓弦,将我死死护在身后,玄铁战刀半出鞘,冰冷的刃锋在昏暗中吞吐着噬人的寒芒。后背那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乌紫色的血珠迅速洇湿了刚敷上药膏的绷带,但他恍若未觉,所有心神都凝聚在门外那片被暴雨笼罩的黑暗之中。
无人应答。
只有屋外越发密集的雨声,沙沙作响,如同无数细密的脚步在逼近。
体内,失控的剧毒洪流正疯狂肆虐。赤火蝎的阳毒精粹与鬼面蛛的阴煞毒液如同两头发狂的凶兽,在脆弱的经脉中激烈冲撞、撕咬!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带来刮骨剜心般的剧痛,仿佛要将身体从内部彻底撕裂!幽泉的死气如同跗骨的毒藤,趁机缠绕而上,贪婪地汲取着残存的生命力,冰冷的寒意直透骨髓。噬金蚁的酸蚀之力则在丹田躁动不安,随时可能引爆这具濒临崩溃的容器。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混着嘴角溢出的暗金色毒血滚落,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怀中那几页《千鸩逆脉经》残页传来的暖流变得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难以压制这狂暴的冲突。
走火入魔!强行运转残缺的逆脉法门,引来了灭顶之灾!
“侯爷!撑住!” 萧震山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剧烈痉挛和痛苦喘息,急得双目赤红。他不敢贸然离开我身边去探查门外,只能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握刀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笃、笃。
又是两声叩门!比之前更清晰,也更近!仿佛就在咫尺之外的门板上!
萧震山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吸了一口气,就要拔刀冲出去搏命!
就在他身形欲动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落叶坠地的声响。一个约莫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材质非木非铁、入手冰凉沉重的扁平方匣,毫无征兆地穿透了门板下方与门槛之间那道微不可察的缝隙,滑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停在距离门槛不过半尺的地面上。
这……不是暗器!
萧震山硬生生止住冲势,惊疑不定地盯着地上那个突然出现的黑匣。匣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在正中位置,用一种极其特殊的、泛着幽暗青光的颜料,勾勒着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金色蜂鸟图腾——与母亲遗留在《千鸩逆脉经》封面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是母亲的人?!还是……又一个致命的陷阱?!
我的心猛地一跳,体内狂暴的毒力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萧震山显然也认出了那个图腾,他眼中震惊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警惕取代。他屏住呼吸,缓缓俯身,没有直接触碰那黑匣,而是用刀尖极其谨慎地、轻轻挑开了匣盖。
没有机关,没有毒烟。
匣内,静静躺着三样东西:
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深邃碧绿、仿佛凝聚了万顷海波精华的玉珠(碧凝珠),散发着清凉润泽的微光。
一支细长的、通体由某种温润青玉雕琢而成、中空、尾端雕刻着云纹的管子(青玉引脉针)。
还有一张折叠整齐、质地坚韧、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素白笺纸。
萧震山用刀尖极其小心地将那笺纸挑起、展开。借着昏黄的油灯光,几行清隽飘逸、带着一种超然物外气韵的字迹映入眼帘:
“景翊吾侄:
青鸩蚀骨,其烈在髓;幽泉凝脉,其寒在窍;赤火焚经,鬼面蚀神,噬金腐元。四毒交攻,已入膏肓。强运逆脉残篇,引毒力相冲,无异饮鸩止渴,速离死境矣。
匣中‘碧凝珠’,乃取北海万年玄冰魄心,辅以七种至阴灵草精粹凝炼而成,可暂镇幽泉之寒,缓赤火之焚。置于舌下,徐徐含化,其气自通百骸,抚平逆乱。
‘青玉引脉针’,循吾所绘之图,刺入‘膻中’、‘气海’、‘命门’三穴,深一寸三分,导引噬金、鬼面二毒之力归于丹田气海,辅以碧凝珠寒息调和,可暂得喘息之机。
汝身之毒,根植于侯府秘库‘青鸩’之源,亦源于血脉深处之旧伤。欲解此厄,非寻得‘千鸩逆脉经’全本,并至‘寒潭’、‘炎谷’、‘蚀风洞’三处绝地,取其中至毒至纯之物为引,以逆脉之法炼化归一,不能功成。然此路九死一生,凶险莫测。
今赠此物,暂续生机。幕后黑手,所图非仅侯府权柄。‘青先生’留字,望自珍重。”
笺纸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同样用幽青颜料绘就的、小小的蜂鸟印记。
青先生!
这神秘的“青先生”是谁?!他竟对我的伤势、所中之毒、甚至强行运转逆脉法门引来的反噬都了如指掌!更点出了解毒的关键路径——千鸩逆脉经全本,三处绝地!甚至还暗示了幕后黑手的真正目的,远不止侯府权柄?!
震惊、疑惑、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如同冰冷的激流冲刷过濒临崩溃的神智。体内失控的剧毒似乎也因这巨大的冲击而暂时凝滞了一瞬。
“侯爷!这……” 萧震山捧着那张笺纸,双手竟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笺纸上透露的信息太过惊人,远超他的想象。
“按…纸上…说的做…” 我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每一次发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碧凝珠散发出的清凉气息,隔着空气都能隐约感受到一丝安抚之力。这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萧震山再无犹豫,眼中瞬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迅速将笺纸塞入怀中,小心翼翼地从黑匣中取出那枚深邃碧绿的“碧凝珠”。珠子入手冰凉滑润,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瞬间驱散了屋内浓郁的腐朽和血腥味。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动作轻柔却无比坚定地扶起我的头:“侯爷,得罪了!” 随即将那枚龙眼大小的碧凝珠,轻轻送入我因痛苦而紧咬的齿关之间。
珠子甫一入口,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万载寒冰深处的极致清凉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这清凉并非刺骨,反而带着一种润泽万物的柔和,如同久旱焦土突逢甘霖!它迅速化作一股精纯无比的寒流,顺着咽喉直贯而下!
轰——!
这股精纯的寒流,如同天降神兵,瞬间冲入我体内狂暴肆虐的毒力战场!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如同失控熔炉般疯狂燃烧、焚烧经脉的赤火阳毒!碧凝珠的至阴寒息如同九天玄冰之水,狠狠浇在躁动的赤火之上!嗤嗤嗤——!仿佛滚油遇水,剧烈的冲突在经脉中爆发,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原本那股焚尽一切的灼热却明显被压制、中和了下去!
紧接着,这股精纯寒流与盘踞心脉、如同万载玄冰般阴寒蚀骨的幽泉死气轰然相遇!令人惊异的是,两者并未激烈冲突,反而隐隐有相融之势!碧凝珠的寒息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亲和力,缓缓渗透、包裹住幽泉死气的核心,如同为狂暴的冰兽套上了无形的缰绳,那股侵蚀心脉的致命阴寒,竟被这股同源的、却更加精纯柔和的寒气缓缓抚平、安抚!
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体内那几乎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冰火两重天的极致痛苦,在碧凝珠的神效下,以惊人的速度平息下来!虽然毒力依旧盘踞,经脉依旧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般痛苦,但那股濒临崩溃、随时可能爆体而亡的灭顶之灾,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呃……” 一声长长的、带着解脱般颤抖的浊气,从我紧咬的牙关中泄出。冷汗依旧如浆涌出,但身体剧烈的痉挛终于停止,意识也从一片混沌的血色炼狱中挣脱出来,恢复了清明的痛楚。
“侯爷!您感觉如何?” 萧震山紧张地看着我,脸上充满了希冀和紧张。他后背的伤口因方才的紧张和动作再次撕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衫,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
“暂…暂时…压住了…”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但至少不再是被剧痛折磨出的气音。碧凝珠的清凉之气依旧在体内流转,如同温柔的溪流,不断抚平着狂暴毒力留下的灼痕和冰窟。
萧震山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立刻拿起那支温润的青玉引脉针,对照着笺纸上所绘的极其精准的经络穴位图。
“侯爷,请忍耐!” 他沉声道,眼神专注如鹰,再无半分犹豫。手指稳定如磐石,捏住那支青玉细针。
第一针,膻中穴!位于胸口正中,两乳连线中点。
针尖凝聚一丝精纯内力,快、稳、准!青玉细针无声无息地刺破衣物和皮肤,精准地没入穴道深处!一股尖锐的刺痛传来,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奇异的、带着微弱酸麻的吸力!蛰伏在胸腹之间、如同跗骨之蛆般不断腐蚀元气的噬金蚁酸蚀之力,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开始缓缓向那枚青玉针汇聚!
萧震山屏住呼吸,手腕极其细微地捻动针尾。青玉针身似乎发出极其低微的嗡鸣。噬金蚁的酸蚀之力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丝丝缕缕地被青玉针引导着,沿着一条极其细微的、标注在笺图上的特殊旁支经络,缓缓向下,汇向丹田气海!
第二针,气海穴!脐下一寸半。
针落!同样的刺痛与吸力传来。这一次,被引导的是盘踞在丹田附近、如同跗骨阴影般不断侵蚀精神意志的鬼面蛛阴煞毒力!那股令人神魂欲裂的阴寒和幻惑之力,被青玉针精准地捕捉、剥离,同样沿着另一条细微的旁支经络,被缓缓导引入丹田气海!
第三针,命门穴!后腰正中,第二腰椎棘突下。
针落!这一针刺入,带来的并非吸力,而是一种奇异的、如同枢纽般的调和之力!膻中、气海两处被引导而来的噬金酸蚀与鬼面阴煞之力,在命门穴的调和引导下,如同百川归海,彻底汇入丹田那方被碧凝珠寒息暂时稳定下来的“气海”之中!
丹田内,原本混乱狂暴的能量场,在青玉引脉针的引导和碧凝珠寒息的调和下,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赤火蝎的阳毒精粹被碧凝珠压制在角落,幽泉死气被寒息安抚,噬金蚁的酸蚀之力与鬼面蛛的阴煞毒液,则被强行约束在丹田核心区域,形成了一团相对稳定、却依旧散发着危险波动的墨绿色气旋!虽然冲突并未完全消除,但至少被强行约束在了一个可控的范围内,不再肆意冲撞经脉脏腑!
“呼……” 萧震山拔出最后一支青玉针,长长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这三针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和内力。他紧张地看着我:“侯爷?”
我缓缓睁开眼,虽然依旧虚弱,脸色苍白如纸,但眼中的痛苦和混乱已大大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沉的凝重。
“暂时…无碍了。” 我感受着体内被强行约束住的剧毒,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沉静。碧凝珠的清凉之气在口中缓缓释放,持续抚平着创伤。“这‘青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萧震山将青玉引脉针小心放回黑匣,拿起那张素白笺纸,目光再次落在“青先生留字”和那小小的蜂鸟印记上,眉头紧锁:“此人手段通神,竟能在府内重重护卫下,如入无人之境,送来此等救命之物……更可怕的是,他对侯爷您的伤势、所中之毒,甚至侯府秘辛都了如指掌!‘幕后黑手,所图非仅侯府权柄’……”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隐忧,“侯爷,此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几页焦黄的《千鸩逆脉经》残页。母亲留下的线索,神秘“青先生”的指引,千鸩逆脉经全本,寒潭、炎谷、蚀风洞三处绝地……一条布满荆棘与致命毒瘴的生路,在眼前缓缓铺开。
窗外,暴雨如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屋顶和窗棂,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碎的脚步,又像是某种低沉而神秘的密语。夜色被雨水渲染得更加浓稠深沉,仿佛一只巨大的、湿冷的黑色手掌,将整座侯府牢牢攥在手心。
静心斋昏黄的灯光,如同汪洋怒海中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
萧震山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混合着雨水和冷汗,将他的玄色统领服染成更深的暗红。他撕下衣襟内衬,草草包扎了一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紧闭的门窗和外面被雨幕隔绝的黑暗。
“侯爷,此地不宜久留。” 他声音低沉,“‘青先生’能送来药,说明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幕后之人,还有那‘石龙子’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点了点头。碧凝珠带来的清凉和青玉针引导后的暂时平衡,如同沙滩上的堡垒,随时可能被下一波剧毒的狂潮或外来的袭击冲垮。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一个更隐秘、更安全的地方,参悟残经,同时追查“青先生”和笺纸上提到的线索。
“暗道…” 我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佛龛后方那面看似普通的墙壁,“佛像…左耳…三转…右耳…七转…按下去…”
萧震山立刻会意。他强忍着伤痛,快步走到那座蒙尘的檀木佛像前。佛像慈眉善目,左耳垂上有一个微小的凸起。他按照指示,谨慎地左右转动凸起,随即用力向下一按!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沉闷而古老的机括转动声从墙壁内部传来。佛龛后方那面看似严丝合缝的石墙,竟无声地向内凹陷,然后缓缓向侧面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岁月尘埃的阴冷气息,从洞内扑面而出。
“快!侯爷!” 萧震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犹豫,迅速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屋内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短暂地照亮洞口那幽深的轮廓。
他返身,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我。我的身体依旧虚弱,大部分重量倚靠在他身上。两人踉跄着,一步一步挪向那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暗道入口。
就在我们即将踏入暗道的瞬间——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将天地都撕裂的惨白闪电,猛地劈开沉沉的雨夜!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狂暴雷鸣!
在这天地之威的映衬下,借着那转瞬即逝的惨白电光,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在静心斋小院那棵古老菩提树繁茂枝叶的阴影深处,在暴雨如注的夜幕掩盖下,一道极其模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瘦长人影,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那人影似乎披着宽大的、湿透的黑色斗篷,兜帽低垂,完全遮住了面容。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站着,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那棵菩提树下,又仿佛只是闪电扭曲光影造成的幻象。
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
是他!
那个送来黑匣的神秘人?“青先生”?
还是……另一个更致命的存在?!
没等我看清第二眼,惨白的电光已然熄灭。震耳欲聋的雷声淹没了所有声响。无边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幕重新吞噬了一切。
“侯爷?怎么了?” 萧震山察觉到我的瞬间僵硬,低声急问。
“没…没什么…” 我压下心头的惊悸,声音在雷鸣中几不可闻,“快走!”
萧震山不再多问,搀扶着我,迅速没入了暗道深邃的黑暗之中。沉重的石墙在我们身后无声地滑回原位,将外面的狂风暴雨、以及那棵菩提树下可能存在的诡异人影,彻底隔绝。
暗道内,潮湿阴冷,空气污浊,只有我们两人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回荡。脚下是湿滑冰冷的石阶,一路向下,深不见底,仿佛通往九幽地狱。
我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感受着怀中残经的微温和口中碧凝珠持续散发的清凉。体内被约束的剧毒暂时蛰伏,如同潜伏的火山。而脑海中,那个在电光中惊鸿一瞥的菩提树下的黑影,却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
风雨飘摇的侯府之外,这幽深的地底暗道,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漩涡?
“青先生”,是援手,还是另一张弥天大网上的毒蛛?
前路,依旧被剧毒与谜团笼罩,深不见底。